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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分洪处理完毕,赵黍难得有片刻闲暇,回到地方官府给他安排的驿馆,沐浴更衣,略作休憩。
“东胜都那边传来消息,说你这次分洪有功,国主要为你增补食邑数量,并且打算加封护国法师之号。”
赵黍泡在澡盆中,放空身心,姜茹隔着屏风翻阅书信邸报,转述各项消息。
“这下还真成赵大法师了。”赵黍搓揉脸面,自嘲起来:“朝廷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今年粮食收成怎么办吧。断断续续下两个多月的雨,几个郡的秧苗都要淹死了,居然还有心思给我增加食邑。”
姜茹苦笑道:“你也不要这么说嘛,幸亏有你出面,这次运河分洪才能这么快就完工,保住了华胥国人口最为稠密、赋税最为丰厚的合浦郡,也挽救了无数百姓。朝廷不对你大加封赏,只会让其他人寒心。”
“救人?聊胜于无罢了。”赵黍叹道:“百姓不因为洪灾而死,也会因为饥寒交迫而死。”
姜茹听到屏风后的叹息,只得抄起另一份邸报,转而言道:“哦?王尚书被罢官了,理由是赈济不力,池阳王氏估计也要被扳倒了。”
“说是被扳倒,无非是要他们体面让出权位。”赵黍立刻做出判断。
姜茹神色凝重:“国主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了,你怎么看?”
“这还不算是真正动手,国主这是在试探,若是国师大人稍露急切,立刻就要生出大乱。”赵黍深感焦虑:“眼下完全是靠着国师大人昔年余威,让国主有所忌惮罢了。
我方才从韦将军那里获悉一事,国主利用王后周家与幻波宫的联系,从东海各家水府与宗门请来许多高手,就是为了对付崇玄馆与国师大人。”
姜茹闻言先是一惊,可随即镇定下来:“难怪东海水府接连与崇玄馆断了往来,看来国主为此筹备已久了。”
“可只要国师大人一日不出关,国主便一日不敢动手。”赵黍说:“只要双方不撕破脸,华胥国就不至于爆发内乱。”
姜茹提醒说:“这种僵持局势不可能永远拖下去,首座虽然没说,但你该有所动作了。”
“我明白。”赵黍抬手按着额头:“南边要布置坛场已经没有几个了,稍后我们便启程去往灵台墟。”
“你……你是害怕了?”姜茹听出赵黍话语中的不安。
“怎么可能不怕?”
赵黍隐约预料到,梁韬登坛飞升,必定会引起各方矛盾冲突的大爆发。就算不知赵黍与梁韬暗中合谋,但有识之士也能看出大乱将至。
偏偏这种大乱爆发的契机,便在于赵黍几时能够将坛场地盘布置完毕。一国兴衰、万民祸福,都压在赵黍肩头,未来成败更是难以预料,即便是赵黍,也照样深感惶恐。
比起陡然出现的变乱,这种几乎是注定到来的祸乱,更让人感到绝望。
无论赵黍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扭转局势的恶化,甚至他的努力本身就是在让乱局步步逼近,这怎能让他不忧虑?
诚如韦将军所言,这场春夏之际突发的洪涝,赵黍本不必参与太深,更无须亲力亲为协助挖凿运河,因为在朝野众人看来,国家培养馆廨修士,可不是让他们来干这种苦差事的。
实际上在赵黍亲自协助运河挖凿前,其他各家馆廨的修士人手,都只是靠着往来迅速,让他们负责传递灾情消息。往年也有旱涝灾情,也没见哪个馆廨修士会管。
而赵黍明明有能力多务实干,自然不能坐视洪涝噬人造祸,其次也是存了拖延时日的心思。
未来大乱一起,百姓恐怕也要受到战火波及,赵黍实在不忍心看着百姓先经历了洪祸,转眼又要沉沦战乱之中,所以亲自参与运河挖凿,无论如何也要尽量减少百姓的苦难。
只是崇玄馆对如此洪灾不闻不问,实在令赵黍心寒。崇玄馆也许是自作主张,为了报复国主近几年的频频压制,刻意坐视百姓身陷波涛而不出手。
至于梁韬,赵黍觉得他眼里本就没有黎民百姓。如果不是他故作高深莫测,估计不会允许赵黍为了挖凿运河,在中途拖延半年之久。
屏风另一侧的姜茹发现赵黍久久不语,心中也不由得担忧起来,原本打算进去安慰他一番,却听见水声动静,赵黍起身更衣。
“怎么了?”姜茹知晓赵黍这几个月根本不曾好好安歇。
“我感应到有人来找。”赵黍真气一发便烘干了身子头发,披上衣袍,姜茹熟门熟路地帮他拢发扎髻。
“一天到晚都有人想要找你。”姜茹埋怨说:“大多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登门送礼,不是求你帮忙,便是自称有冤情要诉。你要是不想见,我帮你打发掉就好。”
“不是旁人,是星落郡当初那位王郡丞。”赵黍正在更衣,屋外便有下人前来禀告:
“贞明侯,有一位王姓乡绅登门求见,自称是您的故人。要将他赶走吗?”
“让他在前厅稍待。”赵黍回了一句,下人称是离去。
姜茹不解道:“那位王郡丞早已辞官,你见他干嘛?”
赵黍摇头:“你不知道,我当年在星落郡还什么都不懂,许多事情正是得了他的教诲,否则不会有后来的权位成就。我有许多困惑,正愁找不到适合之人解答,他登门造访,恰是机缘!”
姜茹心中感叹,赵黍修为高超、精通术法,这都在意料之中,但他不光可以从天地造化中有所参悟,还能师从凡夫俗子,并且并不以此为耻,这点着实让姜茹觉得无可比拟。
赵黍更衣过后,匆忙来到前厅,就见王郡丞一身朴素青衫,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
“没想到王郡丞竟然亲自到访,有失远迎!”赵黍上前便躬身揖拜。
“哎呀!贞明侯不必如此,折煞老夫了!”王郡丞赶紧回礼:“老夫如今不过一介白身,早已不是什么郡丞了,当不得贞明侯如此礼数。”
赵黍无奈叹道:“我宁可不要贞明侯这身份,诸多礼法约束,使得人情生分。”
“贞明侯似乎忧虑萦怀?”王郡丞问道。
“果然还是瞒不过您。”赵黍让仆从奉茶后退下。
王郡丞微微点头,脸色严肃:“恕老夫多嘴,贞明侯先前开坛巡境、削平群豪,固然是有几分成就,却也招致怨怼。”
“崇玄馆仙系四姓圈占土地、剥掠百姓,要是再不管,国家根基就要被他们掏空了。”赵黍皱眉言道。
“话是这么说,可贞明侯是否知晓,近两年来仙系四姓的田地虽然被收走过半,但并未全部用于计口均田。”王郡丞说:“你可知这些田土最终去向?”
“去哪里了?”
“就拿鸠江郡这里来说。”王郡丞压低声音说:“原本郑氏的田产庄园,超过一半被划为公田,名义上是归属朝廷所有,实则成了国主和宗亲子弟的产业!”
赵黍脸色微沉,王郡丞继续说:“原本将豪族田庄收为国家公田,并无不妥,一来可以为国家朝廷充实财帑赋税,二来若逢灾年,可以将部分公田或假借、或赐授给受灾百姓。
但国家公田应当由朝廷设官署经营料理,而不是直接授予宗亲子弟。如此一来,名为公、实为私。看似削弱了仙系四姓这等豪强,却乱了国家法度,有损朝廷权威!”
这个情况确实出乎赵黍所料,他并未亲自参与地方上计口均田,没料到还会发生这种状况。
“这不就是与民争利么?”赵黍脸色难看:“宗亲子弟敢如此妄为,恐怕还是得了国主授意!”
“慎言、慎言!”王郡丞小心翼翼道。
“还有么?”赵黍又问。
王郡丞继续说:“还有就是限田令一事,不知贞明侯是否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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