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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拉斯感慨万分。
他在三十年前在教皇的邀请与利诱下离开巴黎的时候,不是没有迟疑过的,毕竟他在巴黎经营了许多年,路易十四当时还是一个脆弱的少年国王,代他执政的马扎然主教却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后来他在罗马寸步难行,有那些收买了他的人出尔反尔,不受信诺的原因,也有马扎然主教下定了决心要给他一个教训的缘故。
巴拉斯确实如马扎然主教所说的那样,在罗马苦熬了很多年,如果不是路易十四要将以拉略送到罗马去,他还不一定能回来,走投无路的他会怎么呢?会沦落成为他一直看不起的黑巫师或是苦修士吧。
幸而路易十四那时候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宗教裁判所是他用来遏制巫师的东西,他当然不会把他们交给巫师,而巴拉斯,除了路易十四之外,也几乎没人会再需要他,他是没有后路的。更别说,以拉略从这位陛下这里得到了多少恩惠?巴拉斯不仅自己懊悔不已,就连他的族人都认为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为了抓住最后的一个机会,巴拉斯这几年来甚至比以前的以拉略更勤恳,更谨慎,国王给了他一个里昂大主教的职位,他也没有抱怨;让他执掌宗教裁判所,却没有审判权与裁判权,他也认可,总之,他诚诚恳恳地做了十几年,就算国王御驾亲征的时候,罗马教会的使者前来投下丰厚的诱饵,他也没有心动。
就连早已不管事儿的拉里维埃尔红衣主教也为他说了不少好话。
国王曾经玩笑般地问他,想不想回到罗马去。巴拉斯没有一点犹豫地拒绝了,就像他当初离开巴黎那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别开玩笑了,当初他为何背叛?还不是因为当时的法兰西看来已经大厦将倾,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二十年后,无可救药的却变成了罗马教会,随着意大利联邦王国的建成,哪怕科隆纳公爵,也就是将来的意大利王对罗马的红衣亲王与教皇始终礼遇有加,但对梵蒂冈的请求——保留罗马的独立权,一向不是拖延就是置之不理。
如果梵蒂冈连自己的圣地与地上宫殿都保不住,他还回到罗马去干什么?一起灭亡吗?
他都没能在罗马留下哪怕一点美好的记忆。
巴拉斯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国王的任何安排了,他的族人从日列岛离开后,国王授意科隆纳公爵给了他们一处新的栖身之地——因为日列岛已经成为了新十字军与奥斯曼土耳其争斗最为激烈的地方。
年老的人和孩子留在新的家里,年轻人都进了公爵的军队,他们都说,国王与公爵要比主教们更公平,虽然巫师的功勋是不公开的,但他们的待遇和军衔却不会打折扣,他们的家庭随着大军东征而迅速地变得富裕起来,不过有时候他们还是会羡慕加约拉的教士,因为他们是以拉略的族人,他们是在为太阳王效力的。
不过就算如何后悔,巴拉斯也无可奈何,尤其是随着国王的权力愈发强盛,他能为路易十四做的事情越来越少,还出过一次纰漏——就是导致了玛利曼奇尼死亡的那次,他为此惶恐不安了很久,唯恐国王陛下迁怒……不过后来路易十四一直没有提起,也没有苛待他们,也许会有人以为这是因为玛利曼奇尼不再受国王宠爱了,不过对这位陛下愈发了解的巴拉斯觉得,这应该是一种畏惧——有些时候,人们会有意忽略与亡者相关的事情,来逃避他\她已经离开人世永不回来的事实。
就像是那间位于巴士底堡的最高层,被水泥与砖头永远封闭起来的套间。
因为这个房间曾经是巫师与教士们共同设下禁魔阵法的监房,也曾经被一位与路易十四有着共同的子嗣的贵夫人居住过——她也是一个女巫。所以当又一个女巫兼王室夫人因为触犯了禁忌与法律被拘捕起来之后,宗教裁判所里竟然有人提议说,应当将那个警备森严,却十分舒适与奢侈的套间打开,才符合蒙特斯潘夫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巴拉斯就嗤笑了一声,下令将这个有很大可能是蒙特斯潘夫人裙下之臣的下属剥夺力量囚禁起来——蒙特斯潘夫人如何能够与那位夫人相比?国王囚禁玛利曼奇尼,除了气恼她伤害了科隆纳公爵,又威胁到了王后与王太子之外,也有担心她在冲动下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以至于失去了转圜的可能。
更别说那位夫人是因何而死的了,凡人不知道,作为宗教裁判所的大审判长,巴拉斯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是为了国王陛下而死的,她本来无需做出这样的牺牲,敌人的阴谋正符合她的渴望,但她对国王的爱最终压过了她的私欲,这样浓烈热忱的感情,也不怪如太阳王这样的显赫人物也会在面对她的死亡时变得脆弱。
果然,巴拉斯去向国王询问,应当将蒙特斯潘夫人关押在什么地方的时候,(需不需要在巴士底重新设一个能够囚禁女巫的房间?)国王陛下说,宗教裁判所里应该有针对巫师的监牢。
当然有,巴拉斯不知道以拉略是否邀请国王参观过那里,不过若说凡人的监牢是泥泞的地狱,虫蚁的巢穴,瘟疫的乐园,那么宗教裁判所的监牢就是连魔鬼都要求饶,圣人也要哀嚎的绝望之地,这里的刑具简直比贵女们的首饰还要多,木头的,金属的,甚至有陶土与砖块,有从古罗马时期流传下来的,也有最新的蒸汽机械——虽然后来被国王陛下毫不留情地取缔了。
这里的牢房倒是很干净,因为虫子能够被巫师用在很多地方,但它没有窗户,厚实的木门上只有一个仅容盘子穿过的活动小窗,平时也关着,牢房里没有蜡烛,没有火把,安静的可怕,一般人进去几天就要发疯。
“您应当感到荣幸,”巴拉斯在见到蒙特斯潘夫人的时候,由衷地说道:“裁判所里的罪犯您的身份是最高的。”
蒙特斯潘夫人尖叫起来。巴拉斯却只是轻轻地拧了拧耳朵,他见过太多罪犯了,在巫师还是魔鬼的随从时,他就在这里审判过不下三四百人,后来在国王的命令下,只有犯罪的巫师才会被宗教裁判所抓捕后,这里的犯人居然不减反增——因为原先巴拉斯的辖区只在巴黎盆地,现在却是整个法兰西。
国王陛下驱使巫师,也警惕着巫师,毕竟他们从思想根源上就与凡人有着最直接的区别,他一边将巫师拉入人间,一边也在他们的脖颈套上不易令人察觉的枷锁。
“我要见国王!”蒙特斯潘夫人大喊道:“我是王室夫人!”
“是啊,”巴拉斯说:“所以这是一场秘密审判。而且,”他在阴暗的走廊上转过身来:“你很快就能见到陛下了。虽然我觉得,您应该希望别见到他。”然后他不意外地看到蒙特斯潘夫人的眼睛里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看来她也明白了,如果国王不在场,那么这场审判还有可能是别人的阴谋,但如果……那么这场审判就是在国王的授意下被安排的。
让巴拉斯意外的是,蒙特斯潘夫人在恐惧了一会之后,又突然镇定了下来,她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卷发,让它们好好地披拂在肩膀上,又扯下袖子,擦了擦雪白皮肤上的污痕与血迹——不是她的血迹,而是在黑弥撒中堕落的教士洒在她身上的。
“好吧,”她抬着头说:“我会和陛下解释的。”
巴拉斯都感到好奇了,“您觉得陛下会听取您的解释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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