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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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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兆言在商场厮杀多年,已经不算是良善之辈,心狠手辣的事情做起来也毫不手软,但他绝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有些人,他是永远都不会忘的,蒋成达便是其中之一。当他穷到一天只吃一个馒头的时候,是蒋成达一直鼓励他把高中念下来。

蒋成达忙道:“兆言,你做了这样一件大好事,学校里的老师都很感谢你,大家想要晚上一起请你吃个饭,就在我家。”

云雾不知两人之间的过往,兴冲冲的告诉云秋,“妈,叔叔让我领他来的,说要谢谢你的荠菜。”

蒋成达又盛情挽留:“这是我们学校老师的一份心意,就是想谢谢你,敬你几杯水酒,明天再走吧,你难得回来一趟,晚上就住在我家。”

灰色的墙壁两侧贴满了奖状,沈兆言看过去,是两个人的奖状,一列是云雾,另一列是纪棉。整整齐齐的从小学一年级起,每一个学期都有。

五点多的时候,蒋成达从学校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七八位老师。

他现在在省城过的风生水起,这是一个英雄不问出处的地方。他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看上去气质高贵,谈吐不凡,从没有人想过他的出身,会是那样一个小地方。甚至沈兆言自己,都几乎快要忘记。

沈兆言一怔,他没想到蒋成达的要求会是这个。看着他窘迫的面容,破旧的衣服,灰白色的头发,沈兆言突然鼻子一酸,曾经如神祇一般站在讲台上,两袖清风却仿佛坐拥天下的人,这样卑微的向着自己旧日的学生提出了这样一个请求。已经被现实打磨的心硬如铁的沈兆言突然觉得心里十分十分的难受,他觉得自己到底还是错了,青山村是溶于他的骨血之中的,就算他鲲鹏展翅九万里,他的根是在青山村的,只要有人动一动这个根系,他还是会震撼。

沈兆言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这个话题,听完之后,毫无反应。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都离婚八百年了还让女儿大清早上门讨债,我告诉你,老娘一分钱都不会给的!”

一个小姑娘捧着几十本作业本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放下之后,就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一道目光在追随,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沈兆言的目光。

李桂芝有点受宠若惊,忙把手头的活计收了起来,给沈兆言倒茶。

相较之家乡人对他的念念不忘,沈兆言显得有些冷漠无情,他从不怀念那个地方,偶尔心理压力过大时,会梦回故里,依旧是几十年前的旧模样,偏僻荒芜,穷山恶水,雨后到处都是无穷无尽的泥泞小路,一脚一脚的陷进去,仿佛一生一世也走不到尽头。每次他从泥泞中挣扎醒来,常常会怔忪片刻,心里充沛着一种无可名状的复杂情愫。

蒋成达一抬头,立刻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兆言,你来了,快请进。”

李桂芝准备了早饭,是稀粥和咸菜,因为沈兆言是贵客,又格外给他炖了几个鸡蛋。沈兆言吃过早饭,便告辞离去。

蒋成达鼓起勇气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局促的握着双手垂下眼帘,几乎不好意思直视沈兆言的目光。

沈兆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目光移到了她的左手。她手上缠了一条手帕,上面还有一些褐色的血迹。

一件褪色的蓝色棉衣穿在她身上有些宽大,空空荡荡的使她看上去比少女时节更加的弱不禁风。她脸上不复有红润的光泽,不复有浅笑的梨涡,但沈兆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纵然中间隔着二十年的光阴。

李桂芝坐在堂屋的门槛前,舍不得开灯,就着不太明亮的光线,缝补着一件小孩的衣服。

很快,乡长得了消息,带着会计支书等人来到了学校,他们安排了饭菜,是来请沈兆言前去用餐的。无论是乡村还是省城,很多人谈事都喜欢在酒桌上。办公桌前挤了五六个人,空气浑浊起来,夹杂着劣质烟草的味道和一股子汗臭。

这场重逢让她尴尬而窘迫,想起当年的两人,本是一样的开始,经历了二十年再见,有着如此的天壤之别,遥不可及,实在难堪。

这还是云秋父母的住处,显然是离婚后又搬回了娘家。

沈兆言的目光从后视镜里挪回来,落在身边的小篮子上。竹编的篮子,干干净净的,他随手拿起一颗荠菜,放在鼻子下,嗅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他那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荠菜饺子,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记得他的喜好,还为了他去做这件事。

云雾忐忑又兴奋的上了车,拘谨的把手放在膝盖上,不敢乱动,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轿车。

云雾眼睛一亮,却摇了摇头:“她没说过。”

“好。”

“云秋你还记得吗?”

沈兆言略一沉吟,扭脸笑了笑:“那好,麻烦你了。”

沈兆言不及询问,就听蒋成达道:“不要紧吧?”

狗叫声中,一个高胖的女人怒气冲冲的从里面出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院子里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女人还有一条狗。

沈兆言走进了屋内。屋里一贫如洗,堂屋正中是一张供桌,沈兆言记得十几年前就有,不过那时上面供了一个瓷观音,还有香炉。现在却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蒋成达当即露出受宠若惊的笑:“真的吗,太好了,学校可以冠上你的名字。”

一些几乎都快要忘记的回忆纷纷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涌了出来,哽在心口上。他终于忍不住道:“小陈,停一下车。”

沈兆言从来不去,客气委婉的回绝,心里却是嗤之一笑,若是他在省城捡破烂,只怕没人来邀请他,捡破烂的就不是l县人的同乡么人,就是这么势利。所幸,他已经有资格不再去应酬这些了。

话是对着蒋成达说的,但那一双纯净如水晶玛瑙般的眸子,却带着温婉的腼腆望着沈兆言。

大黄狗看见进来一个陌生人,立刻冲着沈兆言气势汹汹地吠叫起来,云雾连忙过去把狗喝住了。

蒋成达扭头道:“进来。”

沈兆言的心口跳了一下,面上却露出一个平静无波的笑容:“记不太清了。”

云秋仿佛如梦初醒,勉力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是我该谢你,替孩子们谢你。”

沈兆言对蒋成达和李桂芝挥了挥手,又对云雾笑了笑。

李桂芝的热诚让沈兆言感觉到不安,带着三分醉意,也为了不负她的心意,沈兆言在蒋家睡了一个午觉。冬日天短,他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没了阳光。远处的山脉暗沉的仿若一坨抹不开的墨,百无聊赖地挂在天际。

沈兆言去了。同乡会的性质和他料想的一点不差,他觉得索然无味,而且很不耐烦。熬到同乡会结束,他亲自把蒋成达送到了宾馆。虽然他今日功成名就,但蒋成达一日为师,沈兆言终身便会敬他,这种关系不会随着身份和地位的改变而改变。

云秋看见沈兆言,面色瞬间一变,眼神仿佛在刹那之间变幻了万千情绪,最终是一抹强压下去的平静。毕竟隔了二十年的光阴,纵然当年情深如海,此时此刻重逢,也已经是无话可说的陌生人。

他知道这个时节,山野间的风有多冷硬刺骨。一念及此,手里的荠菜篮子变得十分沉重,拖着他的心沉甸甸的往下坠。低头看着眼前这张和云秋相似的脸,他心里很乱,有种冲动想要看一看云秋,但还是理智地坐上了汽车。

他第一直觉便是汪县长可能委托蒋成达来劝他在县里投资。身为一个商人,沈兆言在事业上绝不会感情用事,就算是委托蒋成达出面,他也照样拒绝,更何况青山村从未给他一丝一毫的家乡的温暖。

蒋成达局促地起身相送,就在沈兆言快要踏进电梯的时候,终于面带窘色的喊住了他。

酒席上的阿谀奉承之词让沈兆言觉得刺耳,他唇边挂着一丝凉薄疏离的笑,回想起几十年前,就在这个名为故乡的地方,被一群称之为乡亲的人鄙夷孤立,因为他父亲偷盗入狱,他也成了贼儿子到处被人防备瞧不起。如今,他还是他,如今却被奉为上宾,不外乎因为他如今有了钱而已,想到这一层,他越发的不想和这些人多呆,草草吃了些饭菜,便带着司机意欲离开。

沈兆言听见说话声从马扎上站起来,目光越过庭院一直延展到院门,却没有看到云秋。他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留下的这一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蒋成达本想寻个话题,没想到沈兆言却仿佛已经忘了这个旧日的同学,他便不再提起云秋,开始谈起建校和选址的事情。

他不常回忆过去,但这些画面一直无法淡忘,躲在回忆的角落里微醺着,偶尔在梦境里昙花一现,和现实世界遥远得仿佛是忘川河的两岸。

小姑娘羞涩的笑笑:“不要紧。”

车窗外的景致,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荒芜贫瘠,地势险恶,除了山还是山,初冬时节,放眼之处没有一丝的绿色,入目是绵绵不绝的沉闷萧瑟。再过两年世界就要迈入一个新的世纪,而这里就像是被时光遗忘了,仍旧停留在六十年代。

沈兆言直起身揉了一下她的辫子,“上车吧。”

“谢谢你妈妈。”沈兆言看着满满一篮子荠菜,心里十分震动,他以为她昨晚不来是故意避之不见,没想到这么冷的天,她居然去野地里为他挖荠菜,还伤了手。

蒋成达和李桂芝将他一直送到大门口,这时,从蒋家门前的小路上突然跑过来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