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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恒沉默了,自始至终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眼泪,感动不了仇人,呼唤不回亲人,这个道理他在九岁的时候即已深深懂得。
银面人是凶手!
“公议?”宋雪致乱糟糟的脑海猛然一省,顿时领会到天心池一石四鸟的险恶用心,低低斥骂道:“无耻!”
是的,他恨凶手,但更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离开渔村去黄山,悲剧也许不会发生。
她像瘫痪了般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终于慢慢地伸手入怀握住那枚红贝壳。
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线像雾气一样弥漫在不到五丈方圆的密室里。房间里的陈设也异常简单,一张床榻,一张矮桌和两个蒲团。没有窗户,密室的石门也紧紧闭合,矮桌上油灯便是这屋里惟一的光源。
他来,本是想见一眼儿子,或许还会叶落归根将他带回东昆仑,永远留在雄远峰顶那一方黄土之中。而他的儿子,再不会背叛他,反抗他。在他永远失去他之后,感觉到的不再是寂寞,而是哀伤。
她想运功疗伤,然而经脉也被封住,丹田真气凝固得像一团铅石,毫不听使唤。
真是奇怪,他好像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或者一直都是。当然,他并不在意这个,也不在意那个连名义上都不是的儿媳最终的命运。
杨恒忽然徐徐举起手,指尖有一簇微淡的银光在闪,像黑夜里的一颗寒星。
“啊?”明明踩住了实地,杨恒却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神智恍惚中,身子已退到了坟前,额头冷汗无声无息地渗出,呼吸激烈而短促,好似已经过了一场令他心力交瘁的厮杀。
手心里的银饼冷了又被捂热,捂热了再次冷却。而他的心始终冰冷,冷得不晓得疼痛的感觉,不晓得时间的流逝,也记不起他曾经想到的疑点。
然而思绪甫一追溯到那场夜海恶战,她的禅心,她的镇定,就立刻被巨大的悲伤击得粉碎,再也无法保持灵台的清明。
他一动不动地跪在养父的墓前,失去了思想,没有了感觉,只有许久才吐纳一次的呼吸,显示出他还活着。
宋雪致没有说话,王霸澹叹了口气,微带怜悯道:“明昙,你还有什么请求?”
银饼上还留有指痕,那应该是母亲留下的。从外形上判断,它应该是一块被捏扁的碎银,在母亲遭擒前一刻被她悄悄藏在身下的泥泞里。
宋雪致激荡的心绪渐渐宁静下来,晓得此刻任何的反抗辱骂都是徒劳。她的脸上恢复了平静,说道:“烦劳盛总监代转宗掌门,就说我谢谢他的好意!”
杨惟俨轻蔑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服?你还一心困守在自己世界里,离天三万里。”
对此宋雪致一无所知,甚至也不清楚下一刻自己将要面对什么,面对谁。
盛霸禅阴冷一笑没说话,他身后的南霸天嘿然道:“妖妇,你还有脸讥笑盛师兄?”
宋雪致轻轻摇了摇头,听到脚步微响,石门开了又关,盛霸禅三人业已离去。
他嘿然低笑了声,骂道:“笨蛋,居然重蹈覆辙。老夫没工夫陪你瞎折腾。”金袖一拂,说道:“我来教你两句:‘人牛不见渺无踪,明月光寒万象空;若问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丛丛——’好好琢磨吧,可惜,这里面的意思空照是不能告诉你了,哈哈,哈哈哈……”笑声里含着几许寂寥孤怆,远去了人影。
“看他?”杨恒的语调机械,“让你失望了,他不在这里。”
“想知道谁是凶手么?”杨惟俨没有接战,“你母亲落入了宗神秀的手中。”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疯狂地寻找着母亲的下落,父亲的遗体,得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直至最后的绝望。大海吞噬了所有,甚至村里没有一个渔民晓得自己离开后的那个黄昏,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就像一个局外人,看到楼起了,看到楼塌了;看到红颜易老,帝王梦碎;看到转生业报,为人为畜。
但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墓碑后的坟冢已经被人粗暴地挖开,墓穴里空空如也。本该长眠于地下的养父遗体,竟也不翼而飞。
好在虽然经过了七年多的蹉跎迷离岁月,她潜修多年的佛门禅功仍在,面对眼前诡谲莫测的情形,还不至于惊慌失措,哭天喊地。
“为什么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她痛不欲生地想。在祭出元神施展“如日中天诀”荡平卫道士后,他的魂魄也随着裂毁的元神一起消散,从此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无法转世,无法轮回,纵然她有心要用生生世世去补报,也成了痴心妄想。
石门打开,走进来的是一个宋雪致做梦也猜不到的人——天心池七院总监盛霸禅!在他的身后,还有七院首座中的王霸澹和南霸天。
杨恒霍然回首,一声不吭地盯视着自己的祖父,脸上写满了执拗。
“不必,”杨惟俨回答:“我想知道,南泰的遗体在什么地方。”
“砰!”石门被南霸天关上。盛霸禅站在门里,他的神情木然,并不着急开口,而是先用刀锋一样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过宋雪致,才冷冷道:“我是该称呼你‘明昙师妹’抑或是‘大魔尊’、‘杨夫人’?”
但这两处伤口包括先前的伤处都已被敷药包扎妥当,身上的衣衫也已换过。这些事情,应该都发生在自己昏死之后。
他不再思想,放纵所有的意念,将心深深融入到井底的圆月中……
为什么上苍总是一个接一个地和自己开这种残忍而荒谬的玩笑?在他失意归来跨入家门的时候,迎接自己的既不是母亲的温暖,也不是父亲的沉毅,而是一座冷冰冰的坟头,和一块不会说话的银饼。
宋雪致坐在床榻上,向盛霸禅伸出双手,从容道:“盛总监,你是要报仇么?”
盛霸禅当然能听出宋雪致话里的讥讽之意,却佯装不觉地微微颔首,说道:“距离四大门派公议之日还有几天的工夫,你可以一边静心养伤,一边冷静下来反思自己的过错。倘若需要纸笔书写,也尽可向门外的守卫提出。”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一亮,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那地方好久没去了……”心念闪动之间,元神渡入惊仙令,眼前斗转星移景象瞬息万变,重新来到惊仙门外。他穿过大空殿,前方一条虹霓铺成的天路向上延伸,好像永无穷尽。
话落步停,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围着坟冢,地上赫然多了一圈淡淡的足印。
他们劫走端木神医,杀害石颂霜母亲,伏击杨北楚,刺杀司马病……如今又杀害自己的养父,劫走自己的生母,所有这一切似乎毫无关联,却又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而他,却找不到将它们连接起来的丝线。
令她沮丧愤怒的是,那柄擎天古剑的断刃不见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枚红色的贝壳还在自己怀中,还可以继续陪伴自己。
他一边绕着杨南泰的空坟缓缓踱步,一边说道:“不要以为自己初悟神息就有什么了不起,从炼气晋升到修神,你才跨出第一步。神息四境路漫漫其修远兮,又岂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你要比别人强,除非先走出自己的那方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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