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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投罗网?”宋雪致愣了愣,隐隐觉得盛霸禅此言存疑,莫非是他为隐瞒银面人的秘密,故意把她被捉的功劳算在了南霸天的头上?
背后响起微声,那是杨惟俨的衣袂在风中颤动。忽然,杨恒意识到至少在他们两人之间已多了一点相通:他失去了儿子,自己则失去了父亲;而他们的敌人,远在长白山,正冷眼旁观他们的愤怒与悲伤。
她的脑海里混乱成一团,以往的种种疑点也终于得到了解释。尽管早有心理防备,可她仍旧禁不住被这血淋淋的真相所深深震撼,几次险欲晕厥。
她理解了杨恒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杨南泰为何宁可与十八名卫道士拼得同归于尽,亦不愿自己落入仙林四柱之手。
然而仇人在哪里,是谁杀害了父亲,劫走了母亲?对此他一无所知。
她在心里默默呼唤着杨南泰的名字,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
疑惑间,就听盛霸禅继续说道:“只是一来你被杨惟俨迷失了本性,这种种罪行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你一人;二来你毕竟曾是云岩宗的门人,本门也不便擅自处断。因此宗掌门已决定将你交由仙林四柱的各位掌门、长老公议,名典正刑!”
杨恒心晋大空禅境,将满腹的心事与种种意念情绪如包裹般卸下,渐渐地虹霓路上浮现出一级级台阶,由近而远去向深渺无垠处。
杨恒没有应声,从地上缓慢地站起,僵直着身体。
“双泯月轮——”他心神俱醉,全然没有察觉此刻连云霓条路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的元神却是悬浮在一口巨大的古井中。
另一方面杨南泰惨死,杨惟俨和灭照宫群雄又岂能善罢甘休?继雄远峰大战之后,一场更为血腥狂暴的杀戮又即将呼啸而来。
——“对不起,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这催断肝肠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畔响起,让她疼得像是要死去千百回。
盛霸禅语气生硬,回答道:“以你的罪行,委实罄竹难书、百死莫赎。故而宗掌门才颁下‘正气令’,派遣十八位卫道士前往擒拿问罪。不曾想你们夫妇怙恶不悛,竟又痛下杀手,将我正道志士赶尽杀绝。亏得天意昭彰,杨南泰恶贯满盈,你又自投罗网,为南师弟所擒,老账新债终须一并结算!”
千百年的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在循环,在生灭。
她的心痛苦得几乎失去知觉,死死地握紧那枚红贝壳,轻轻低问道:“南泰,教教我,我该怎么办……”眼泪却已干了。
想到自己曾杀害过那么多人,其中还包括许多曾朝夕相处的云岩宗同门子弟,她的心不禁滴血成冰。尽管那时自己神志迷失,并不知所犯之罪,但那些个鲜活的生命,却是真真切切葬送在自己的一双手中!
很快,她就被王霸澹救醒,浑身冰凉地躺在床榻上,没了一丝气力。
他竟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甚至面对的是一个被人掘开的空坟!
她惊讶地察觉,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两处创伤。一处在背心,火辣辣地疼痛难忍,好似教人击了一掌;另一处是剑伤,就在腰间,创口由下而上险些伤及肺叶,稍一呼吸便觉得锥心刺骨,冷汗涔涔。
“我的儿子死了,我来看他。”背后的人回答,那是他的祖父杨惟俨,灭照宫宫主。
她醒来已有大约半个多时辰。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进来,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和这间神秘陌生的幽仄密室。
当这念头刚刚生起,还没来及让杨恒仔细参悟深思,云霓天路下猛然万象空澈,只有一轮玉盘如水中映月光照虚空。
种种种种,追根溯源皆因自己而起,却绝不会因为她的死而终结。
她已了解到天心池此举的恶毒之处,不仅可以利用自己羞辱师门,还能连消带打化解杀害空照大师的罪嫌;更令她害怕的是,此事一定会传遍仙林,杨恒获悉之后势必来救,一头撞进宗神秀与盛霸禅布下的天罗地网。
她的眼前,兀自晃动着那些冤魂的身影,神思犹如给抽空了一样,飘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邃黑渊中,木然道:“你为何还不杀了我?”
两个多月前在雄远峰昆仑阁前,盛霸禅当着数以百计的正魔两道高手的面,被杨恒绞断双臂经脉,几乎修为尽废死于非命,实乃平生第一奇耻大辱。
黑暗里,明镜大师、袁长月,还有无数冤死在她掌下的冤魂,满身血污地朝着自己扑来,将她水泄不通地围在中间,在哀嚎在呼吼……
他所拥有的修为在这一连串足印面前,突然毫无用武之地。甚至是自己冲击得越猛,脚印产生的反弹力量就越强。
王霸澹口若悬河,又说到东昆仑之战,她独闯云岩宗营地,搅起腥风血雨杀伤同门无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锥子般诛心泣血,令她再也难以承受这残忍的事实,痛苦不堪地低声呻|吟,仰面昏死在床榻上。
杨恒一咬牙,抱元守一灵台若磐,二次提步迈向圈外。这一次他的脚步走得极缓。
“银面人!”再一次,杨恒的脑海中晕沉沉地闪过了这三个字,像一道电流瞬息通透全身,让他麻木的躯体有了一丝反应。
他一言不发,昂然迈步向杨惟俨用脚印布下的圈外踏去。然而在右脚悬空到足印上方的一霎,灵台猛然动摇,四周的景象天翻地覆,天地间涌出无穷杀气。那一只只足印陡然化作浑若天成的剑招,从四面八方一齐压来,遮蔽了整个空间,宛如一圈铜墙铁壁,将自己所有的去路封死。
他茫然摊开手,呆呆地注视着这块银饼。银饼不会说话,却像一张圆乎乎的脸,闪着寒光漠然看着自己。
“银面人竟来自天心池?”宋雪致心头剧震。
十七年,沧海桑田白了少年头。无论是枯守荒村的寂寞还是南明离火的荼毒,都不曾教他动摇软弱过分毫。到头来,甚至等不到自己付出丝毫回报,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去了。
“有人带走了他。”杨恒说出了心中最乐观的猜测,而将那可怕的念头深掩起来。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木然问道:“我在父亲的坟前找到的。”
这个男人,为了她抛家舍业叛父背兄,默默无闻地守护了自己整整十七年。
面前是一块重新被拼凑起来的碎裂墓碑,上头是母亲用指力刻下的熟悉字体,那么扎眼,那么锥心——以简单的几个字宣告一条生命的长逝,杨恒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会比这件事更残忍,更悲哀。
宋雪致脸色渐转雪白,呼吸越来越急促沉重,双手在小腹前紧紧拧作一团,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王霸澹所讲的这些事绝非胡编乱造,血口喷人,而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突然一阵清风吹来,脚下的云雾陡地翻转散荡,呈露出一片广袤无边的世界。
然而她为何要捏扁碎银将它留在这里?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吗?
可要到哪里才能找到银面人?七年了,从端木神医被掳开始,神秘莫测的银面人犹如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缠绕着自己,阴魂不散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