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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常理,酒馆里有人要打架,众多食客即使不奔出门外,也需尽量靠边站,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此刻坐在酒馆里的多是身怀绝技的奇人异士,眼见青天良要找蓬莱剑派的麻烦,非但不惊反而隐隐觉得兴奋,一个个佯装进食冷眼旁观,只急坏了酒馆掌柜和店小二。
几人冲出酒馆,远远望见真禅跃上街边的商铺屋顶,飞檐走壁往东而去。
就这样三番五次,双方距离不断接近。真禅也生出了火气,心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老魔实在欺人太甚!”左手在乌龙神盾上一抹,切出一道血口拧腰振臂,朝后飙射出一束碧血花。
真禅心里气道:“我既不是财主老爷,也不是漂亮姑娘,你追个什么劲儿?”猛听背后恶风不善,灵台警兆乍现,邛崃山君的一柄三股烈焰叉朝他脑后掷到。
“哧哧哧哧——”众人眼前一花,马建龙七尺多高的身躯在电光石火之间被青天良用太素冰元爪切割成八块。
与此同时一旁的黑无常聂隐姑双眸中遽然爆绽出湛蓝色的邪光,使出“裂心小箭”配合着裘伯展的“九幽鬼语”攻向青天良。
站在酒馆门里,真禅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从无人搭理的狗不理包子变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可惜包子也好,饽饽也罢,都是教人拿来吃的。
对青天良来说,别人的恩情尽可忘得干干净净;可要是谁招惹过自己,纵使烧成灰了他也不会放过。
然而他一直没有见到杨北楚又或是杨惟俨前来扫墓祭拜。凌红颐说,自打那天从黑沙谷里独自离去后,杨北楚就失去了音讯,踪影全无。
不知为何,真禅隐隐觉得他有些异常,仿佛正压抑着极大的愤怒与悲伤,将所有情绪都冰封在那双被烟气熏得微微合起的眼眸背面。
青天良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后生小子敢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他两眼一翻,道:“年轻人,你是谁家门下?”
就在二妪出手的一瞬,那个伏案酣睡的老道动如脱兔,抢在招魂灯阵合围之前飘身挥袖卷住人事不省的苏建萍,倏忽退到墙角。一去一回连带救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好比行云流水,瞧得众人轰然喝彩。
他高举仙剑呆呆地站在那里,喉结滚动了两下发不出一丝声音。然后脖颈、肩膀、小腹各处慢慢有一条条血线从衣衫底下渗出,身子摇了摇往后仰倒,“砰”地直挺挺摔在地上,头颅从脖子上分离,骨碌碌滚动到桌脚边,迸射出一股血箭。
杨惟俨望着慢慢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的烧纸,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十七年前,他们为了一个尼姑彻底闹翻。我的小儿子,带走了那个尼姑,一去十年。我的大儿子,便找了他们十年。结果如何呢?”
念及于此,他的心绪再也无法保持平静,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真源!”但是找到真源又能如何,帮他与正道为敌,如同在黑沙谷做的那样,叩关斩将救出明昙么?
他抬眼望向母亲的坟冢,默默祷祝道:“妈妈,请您的在天之灵给我勇气……”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他相信事后杨惟俨和凌红颐一定会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甚至,他隐约感到自己这么做正是杨惟俨所盼望的。
真禅点点头,想起一事,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道:“司马阳死了。”
他的唇角逸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奇异笑容,淡淡道:“儿子、孙子,一个个视我如仇,宁可被外人欺外人杀,也不肯回来!真禅,你说奇不奇怪,好不好笑?”
“砰!”西门望猛拍酒桌,震得碗碟齐齐蹦跳,也吓得真禅一大跳。
许久许久之后,他缓缓地用手指在先前那行字下写道:“都不要!”
他感应到的,是来人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气势,一种霸气。
真禅大吃一惊,这才晓得为何杨惟俨今天表现得如此反常。而刚才那些烧纸,只怕也不是烧给自己的娘亲,而是他的嫡子杨南泰!
那几个坐在马建龙、苏建萍隔壁座上的普通仙林豪客已惊呆了。总算其中有个见多识广的中年大汉失声叫道:“是雪峰派的掌门无极真人!”
去年在泰山时他被秦鹤仙率领的蓬莱剑派群魔逼得九死余生,千年修行险些毁于一旦。亏得杨恒仗义相救,才逃过一劫。
那边蓬莱剑派的一众高手隐约识出青天良的来历,纷纷起身掣出魔兵严阵以待。如今秦鹤仙已死,新任掌门尚未确立,这群人里便以勾魂索命、牛头马面四老为尊。此次东来,牛头马面留守山门并未随行,故此勾魂老妪手拄碧磷鬼杖全神戒备道:“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不回来也好。真禅心想:也许母亲在九泉之下大彻大悟,再不想见这个男人。
“我曾经有两个儿子:一个桀骜张扬,一个木讷坚毅,从小就合不到一处。”
在真禅错愕的一霎,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树林深处,遥遥说道:“想想杨恒——”
他赶忙往左避让,不料来人也故意往右边迈了半步。“砰”两人还是结结实实撞到了一起。西门望只觉得自己像是撞在了一个鼓足了气的皮囊上,身子斜斜飞出,胸口气血震荡好不难受。
忽然真禅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但绝不是凌红颐——她的身上总有缕清幽宜人的香气。而现在来的这个人,其实自己并没有听到他的步履声,甚至没有听到山风带动起衣袂所发出的那种极轻响动。
真禅没有动,他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人的身份,所以更不愿回头。
“爱妻杨氏鹤仙之墓——”真禅的身后响起了那人的嗓音,低沉而略带沙哑,自有一种威仪,“爱妻杨氏鹤仙之墓……”他沉缓地低念了两遍,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感情,就像坟冢里埋着的人与自己无关。
一边嚷嚷着,一边冲出了门,猛然感觉前方有人走来,就要撞个满怀。
“呼——”一阵风动,杨惟俨蓦然长身站起,沉默的像一座山。但真禅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就在这座高山的深底,正酝酿着一股足以摧毁天地万物的可怖能量。
但他不知道,自己此去长白山是否还能活着回来。那里有三魔四圣之一的道圣宗神秀坐镇,还有盛霸禅、千秋二老,七院首座……数以百计的仙林高手。
真禅盛情难却,慢慢走到西门望身边落座。邛崃山君怨毒的眼神须臾不离,只是对桐柏双怪亦有几分忌惮,才强忍住没有出手,喉咙里却发出两记嘿嘿阴笑。
真禅想不通杨惟俨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地对自己说这些话。这和他印象中的那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为所欲为睥睨四海的灭照宫宫主的形象无疑相差得太远,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可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杨惟俨?他开始有点儿不确定了。
等到他视线回转,却已不见了真禅,眸中寒光一闪低喝道:“追!”
不防马建龙见青天良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师妹身边,心里老大的不爽,出言道:“老爷子,要打架请到门外,别耽误我们吃饭。”
杨恒?真禅顿感全身被雷轰电震,寻思道:“养父被杀,生母被擒,真源岂能袖手旁观?也许此刻他已接到消息,正往天心池赶去……”
马建龙见青天良一副倚老卖老,高高在上的架势心里来气,高声道:“在下天心池门下马建龙,她是我的师妹苏建萍!”
真禅怔了怔,转过头看见了杨惟俨的侧脸。他一袭宽大的金色袍服,不怒自威的脸庞上无喜无怒,双目深邃而幽远,犹如两潭望不到底的寒水,不见波澜。
青天良悠然自得地站定,丝毫不把气势汹汹的蓬莱群魔放在眼里,大咧咧地往苏建萍身旁一坐,翘起二郎腿道:“你们想怎么死?”
每天,他在坟前点香烧纸,拔草扫地,空下来的时候就待在凉棚里全神贯注地参悟《魔真十诫》。惟有如此,他才能拼命填满心里的空虚感觉,才能稍稍减轻失去母亲的痛苦和内心难以磨灭的愧疚。
在座的大多食客连青天良是如何出手的都未看清,马建龙已一命呜呼成为地府幽魂,不由得尽皆相顾骇然。
“你恨北楚?”杨惟俨捡起第二叠纸,突然单刀直入地问道。
一想到黑沙谷,真禅的心头那一缕仅存的疑虑也立即消失。是的,既然杨恒为了搭救自己,不惜赴汤蹈火与祁连六妖为敌。那自己为何不能为了他,为了自己的兄弟,上刀山下火海?哪怕,这样做是要与正道为敌;哪怕,是与全天下为敌!
马建龙怒不可遏,就想从琴匣里拔剑邀斗。苏建萍急忙一把按住他的手传音入密道:“师兄,你忘了咱们下山是干什么来了?”
勾魂索命二老没想到青天良强横至斯,居然不到一个照面就伤了黑白无常,俱都心头凛然横杖在胸准备出手。
青天良对马建龙的不知天高地厚早已深感不耐烦,当下身子一晃挥出利爪。
真禅却没心情和他们说笑。他注意到,除了邛崃山君恶狠狠的眼神之外,靠墙角一桌的那十来个怪客亦不知何故,正在偷偷打量自己。
这一天清晨翠鸟啼鸣,山色空幽,真禅照例在母亲的坟前点燃三炷清香。
真禅默不作声地在地上写道:“真源是我的兄弟,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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