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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淦是个机灵人,他开门见山地问徐世昌:“各督军的电报和国会宣言,徐先生都看到了吧?”
徐世昌闷坐有时,他忽然想起了笃信终生的吕祖。他缓缓地站起来,身不由己地朝那个供奉吕祖的密室走去。这一次,徐世昌没有带香烛供品,不是他来不及,而是他第一次对吕祖产生了怀疑。
他站在吕祖像前,望着画在纸上的那个吕祖的脸膛,他觉得他不是昔日的那副慈祥,眼神中也少了昔日的智慧,眉眼似乎多了几分狡黠。徐世昌不知是自问还是对吕祖质问:“我……我……我就是这样昌大其门庭的?我的结局会给列祖列宗带来什么?会给我自己带来什么?明天,明天我会怎么样?”
“……中央陷于无政府地位。作霖远处关外,不欲为若何举动……作霖愚昧,为人所卖。自民国以来,屡次变乱,徐世昌坐收渔人之利,外间不察,误以为和事老人,不知其实为导火线也……”
在吕祖面前,再也不敢伸手到签筒里去抽签了,他对吕祖至少是失望了,因为在近几年的拜求中,吕祖从来没有告诉他今年是个“灾年”,提醒他预防。所以,他今天对自己面临的一切都感到意外,感到措手不及:“我虔诚地供奉你大半辈子,你怎么不对我有个预告,有个提醒呢?你怎么就忍心看着我一步步走进困境,一步步走向深渊?”
张作霖哪里会答应这道命令?
徐世昌拿出文房至,要自己撰写通电文稿——撰稿,对于一个老翰林来说并不难。
徐世昌想再抽一支签看看,看看今后会有个什么样的未来。“六十年一个大轮回,也许后天有望!”可是,他不敢抽这个签,他怕吕祖一翻脸告诉他一个大不幸,“壬午科乡试抽签到今天,才整整四十年呀!可是,四十年得算人生的大半了,果然还有一个后天有望,我也等不及了。”徐世昌满腹消极悲观,信仰也随之淡泊、模糊了。
可是,徐世昌自从去东北三省做了总督起,他就不用自己动手撰写文稿了,几乎都是由吴笈荪为他代笔。屈指算来,疏远文笔已经十六年了,再拿起笔,却总是觉得那么的沉重。
北伐军的节节胜利,终于让北京的那位大总统徐世昌坐不住了!
下野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恋栈无望,赖着不走也不行,只有发出通电引退吧。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兄弟,你好快呀!要交接,也得让我准备准备!”
想要面面俱到,往往适得其反;两面讨好,弄不好两面得罪。
“一二日内总可以吧?”
“兄弟。”张作霖忙扶起吴俊升,说:“照你这么说,下一步我该……”
徐世昌脸也不转地说:“见到了。”
“几件急务交待交待总可以吧。”
“这么说……”张作霖点点头。
“我久想辞职不干了。”徐世昌冷冷一笑说:“只是尚未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就是当初,我也并不想当这个总统,还不是曹、吴二人和张雨亭极力劝驾,我才勉为的。这些事,我想张先生你这个机灵人是会知道的。”
“大帅,老袁是个学问人,啥鬼把戏看不透?”吴俊升说:“他让我回大帅,不理北京这一套。他正忙着活动省议会,看看如何走下一步棋。”
徐世昌看到这份通电,立即就晕厥起来,电报从他手中朝地面落去,两只眼睛也昏花模糊起来,不知不觉地呆着。
徐世昌当总统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谋求南北和解,结束内战,为此使出浑身解救,但都无甚效果,无非拖延时间。
张作霖回到奉天,宣布东三省独立,发表了《东三省独立宣言》,宣布与北京政府断绝关系;同时宣布他张作霖已被推选为“东三省保安总司令”。另外,还特地针对徐世昌发了一个《告全国军民人等》通电:
“徐先生既已有心辞职,不知何日让出公府?”
他想起了琉璃厂第一次求签,想起了光绪丙戊科会试,想起了翰林院,想起东三省……
“好!”张作霖一拍屁股站了起来:“他徐老五坐他的北京故宫,我张作霖坐我的奉天的故宫,咱们就对着干吧!”
此时,他忽然想起了袁世凯的二儿子袁克文:“那个小东西到是有点眼光,他……”
正当张作霖在那里动脑筋时候,吴俊升开着专车到山海关来见张作霖了。张作霖心里一动:“来得好快呀,要接任了!”
“袁金凯那省长……”张作霖还是不放心。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梦,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现在,徐世昌对这首诗记忆犹新,但他深有感触地说:“袁克文小子怕绝岭上的风雨,坚决不上琼楼最上层。我爬上琼楼最上层了,狂风暴雨全向我冲过来了,会把我冲成什么样子呢?粉身碎骨?身败名裂?”
说着,拿一首克文写的七律给他看。“我想要他继承我的大位,可他,却不干,还说绝岭高处多风雨,什么话?”
他忽然想起了南唐后主李煜,也起了李煜的著名词作《破阵子》,他于是他轻轻地默诵起来:
在曹锟等人一再逼宫之下,徐世昌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离开总统府,迁居英租界,既结束了他五年的总统生涯,也从此结束了他从政四十余年的历程。
“当然是越快越好!”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纨绔子弟。
“你说呢?”
在选举民国第二届总统之际,段祺瑞、冯国璋相持不下,一向两面讨好的徐世昌遂作为“理想人选”,得任总统。徐居然还请示早已退位的溥仪,“得其恩准”。徐此举意图前清遗臣之好感,但仍然有人讥讽他:“以清太傅而仕民国,早已可见其人!”
吴俊升一听,知道张作霖话里有话,便连忙跪倒,急得满脸红紫说:“大帅,你这不是骂我八代祖宗么,我靠你拉扯才进了黑龙江,才有了今天,我报恩还来不及,怎么能出面拆你的台呢!再说,他徐世昌是谁的大总统?北京是在耍鬼把戏,咱们不能再听徐世昌的了!”
“曹帅吩附,愈快愈好。徐先生若迟疑不决,多延时日,恐有不利。”
一次,徐世昌坐在袁世凯面前,二人谈论如何教子的问题,徐世昌赞扬袁的四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便是次子克文。袁世凯摇摇头,说道:“是个扶不起来的天子!”
“那好吧,明日再来讨回信。”张国淦走了。可是,直系各省督军接二连三来催命,更有直系驻京办事处人员一天数次来电催问“何时启程?”
徐世昌坐不住了,他急匆匆离开中南海,来到东四五条铁匠营他的私宅。当徐世昌坐在自家的小客厅里时,他的头脑猛然问轰鸣起来:“我……我……我会落个什么下场呢?”
1916年9月2日,徐世昌下野了!
徐世昌站立许久,除了疑虑就是报怨,往日那种敬佩、虔诚之情早已无影无踪了。“难道我命里注定必有今天?那你也应该告示我一声呀!”
“还犹豫什么?”吴俊升想都不想就说道:“大家保你坐东三省,咱干咱们的。”
他决把这幢小房子永远永远地忘掉。
徐世昌活得也真够累。
徐世昌心里很乱,他一时想起了风风雨雨几十年的官场历程,一时想起几十年中与他往往来来的纭纭众生,又一时想起了与他曾经共誓生死与共的朋友……一切一切,瞬间都成了过眼云烟。此时此刻,徐世昌猛然后悔了,后悔他不该爬那么高。因为爬高了,他会摔成什么样子?他不敢想,他有点怕!
更令徐世昌心烦地是,曹锟的亲信张国淦匆匆从保定赶来,说有“特急要务,要见徐先生”。徐世昌刚刚发出“不见”二字,那张国淦已经大摇大摆地来到他面前。
他缓缓地转过身,轻轻地掩上门,但却不再上锁,他不怕有人擅闯进来,不怕有人对吕祖做什么不恭之举了!
“大帅,你有肚量,天大的事都担得起。你想想,东北没了你,把我放在奉天,顶不了几天就被人家挤走了。北京这帮狗杂种,心毒着呢!大帅千万不能上当!”
徐世昌接过袁克文的诗一看,却是“乍着微棉强自胜,阴睛向晚未分明。南回寒雁掩孤月,西去骄风动九城。驹隙留身争一瞬,蛩声吹梦欲三更。绝岭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在湖南会战结束以后,徐世昌居然异想天开的动起了张作霖奉军的脑筋,他下了道命令,调张作霖进入北京,拱卫北京安全,又任命吴俊升为奉天督军。
“徐先生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