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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黑,客人渐渐散去,送走最后一名女客,吴氏由两个女儿扶了回房,明明疲倦不堪,偏来还兴致极高,热烈地和陶氏讨论:“也不知那女子藏在哪里?听下人讲,他们就不曾见那伎人领了女子进来,也不见带出去……”
陶氏还未回答,就听吴襄在门外笑道:“姑母您有所不知,是腹语!”紧接着,陶凤举牵着林慎之,吴襄与陆缄一道走了进来。
吴襄笑嘻嘻地挨着吴氏坐了,继续道:“我们在太明府见过的。那女声就是那男子发出来的……”
此时还尚未有人到清州、平洲表演过腹语,众人纷纷称奇,林谨容好奇地问吴襄:“腹语?可真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
吴襄摸囆摸头:“不知道,事后问了那伎人,许他许多钱也不肯说。”
陶凤卿便笑道:“人家吃饭的家伙,自然千金不卖。也只有你们闲得慌,才会去浪费这个力气。”
林慎之百思不得其解:“肚子里怎么能发出声音呢?难不成里面还藏着一张嘴?”
陶凤举便笑话他:“别个的肚子里会不会发出声音我不知晓,小七弟你的倒是一定能。”鼓着腮帮子发出“叽咕,叽咕”类似肚子鸣叫的几声响,气得林慎之涨红了脸追着他打,众人纷纷笑起来。
吴襄看了看一旁坐着默然无语的陆缄,清了清嗓子,道:“姑母,陆缄适才在外说他要回平洲了呢,我劝他跟我们一道他都不肯……”言下之意是要吴氏帮着留一留陆缄。
吴氏曾听陶舜钦提过陆缄清州此行的目的,见他不等事情有个眉目就要走,不由讶异道:“既然来了就多留几日,这两日太忙没有来得及好好招待你,明日我让凤棠领你们去四处走走?和你舅舅、舅母一起走嘛。”
林慎之和陶凤举纷纷上前去拉着陆缄劝,林慎之甚至邀他:“二表哥你可以跟我一起住。”
陆缄闻言,含笑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陶氏却不想要陆缄跟着一起走。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这陆缄要真跟着自己一家子回了平洲,谁知道林玉珍又会发什么疯,说不定诱拐之类的疯话都要说出来了,那岂不是白白给恶心死?可是此情此景,她怎么都得有所表示,犹豫了一下,便也劝道:“和我们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你三舅舅要是知道了,也是不肯答应你独自归家的。”劝是劝了,留也留了,只是那语气听着怎么都有点敷衍和不情愿。
林谨容坐在陶凤翔身后,微微笑了,陶氏终于也晓得这个人轻易沾染不得了。多亏得林三老爷此刻还和陶舜钦、陶凤棠在外头陪几个相熟的客人喝酒,不然他在这里,必要拉着陆缄不放的。
陆缄自来敏感,自然也听出了这其中的微妙处,垂着眼沉默片刻,轻轻一笑:“多谢两位长辈的关怀挽留,但小侄出来已久,家中长辈难免挂怀……明日一大早小侄就要走,太早,就不过来打扰长辈们的清净了,就在此和各位辞行。”话不多,语气却很坚定,言罢深深一揖。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林玉珍的难缠吴氏也是知晓的,既然陶氏不情愿,吴氏也不会再劝,于是顺水推舟表示遗憾,邀他日后来玩。
“那你路上小心些。”陶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这孩子有眼色。转念一想,却又觉着有些对不起人,于是赶紧又添补两句表示关心:“你怎么回去?想必是没有车马的,我派两个人路上跟着你怎样?”
陆缄笑道:“谢三舅母的好意,我东西不多,也有马,就我和长寿两个骑马回去还方便快捷一些。”于是挨个儿和众人行礼告辞。走着走着,走到了林谨容面前,犹豫片刻,轻轻一揖:“四妹妹,多谢你。”
谢她?和其他人都是告别的话,怎地就要谢她?林谨容由来就有些不好的预感,抬眼看过去,但见陆缄认认真真地拱着手,垂眸对着自己行礼,便一偏身子躲开这个礼,淡淡一笑:“二表哥多礼,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你这个礼和谢我担不起。”
陆缄回了她淡淡一笑:“你担得起。”于是又正正行了个礼下去,行礼完毕,朝屋里其他人微微一颔首,转身大步离去。吴襄忙追着出去:“我送送你……”
陶凤翔见林谨容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便去打趣道:“这下子没人招你的眼了,你还不高兴?”
林谨容小声道:“你说他好端端的,怎会来谢我?”不会是为了陆家也能做这笔生意吧?可他又哪里是那样的人?不对,那是什么呢?得改个时候打听打听。
陶凤翔并不知道陆缄求了陶凤棠和陶舜钦的事,虽然也觉得奇怪,却并不往心里去,嘻哈笑道:“谁知道?兴许你给他难堪他反而觉得舒服,还因此有所领悟,所以要谢你!”话音未落,就见林谨容眼里闪过极度的厌恶和愤怒,不由唬了一跳,赶紧住了声,拍着口道:“我口无遮拦,不敢乱说了,你别和我计较。”
林谨容阴沉了片刻,方道:“算了,这次不和你计较。”
陶凤翔不敢再说话,小心翼翼地挨着她坐,小意儿递水递果子讨好,林谨容倒被她给逗得笑了:“何必呢。”
却听陶氏道:“囡囡,你过来,我问你,今日囆你和那范五儿是怎么一回事?你那么多衣服,她怎会就挑中了那件?”生过气后,细细一想,她也反应过来了。
林谨容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挨着陶氏坐了,笑道:“母亲不是说让我赔她件漂亮的新衣服么?那衣服和新衣服放在一起的,她一眼就相中了,我说我穿过的,让她再挑新的,她都不要,就要这个,说回去后洗干净了还我。”其他的话一概不提。
洗干净了再还分明是客气话。一个不出门,不受宠的庶女,不敢要新的,想贪件穿过的半新不旧的衣服倒也符合常理,可就算不懂得料子珍贵,看到腰带也该晓得其价值不菲,哪怕是换条普通的腰带呢?竟就那样堂而皇之地穿出去,还沾沾自喜的,还是没眼色,眼皮子浅。陶氏心里还是不爽快,又问:“你怎会泼茶在她身上?”
她今日就要诬陷范五儿到底了,林谨容坦然道:“我故意的。她表面上一副老实巴交,头都不敢抬的样子,却在桌下偷偷踩孙家姑娘的裙子,又不时踢人家一下,还假装不是故意的。”
陶凤翔欲将功折罪,赶紧插话道:“难怪得,她一回去孙家姑嫂就走了,留都留不住。想想呀,要是碰上我的性子,被人总踩裙子和踢踢踢,我还不当场给范五儿难堪?那可真是中了她的计了。”
吴氏虽然也觉着林谨容说的这个事十分令人震惊,简直不可思议,却也狠狠瞪了陶凤翔一眼,意思是谁要她多嘴,陶凤翔嘟了嘟嘴,垂着头躲到陶凤卿身后。
孙家姑嫂走的时候的确满脸怒容,可她以为那是因为没有相中孙红鲤的缘故,却没想到这后头还有这样的事。可是想想看,林谨容和范五儿也是初次见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她也不是那种莫名就会挑衅害人的性子,想来属实。那这个姑娘就果然是人品有问题,怎么都不能要了。陶氏一个头两个大:“怎么都是些不省油的灯?”
林谨容哂笑道:“我还听别人议论他家庶女们的妆奁呢,算了,我就不背谈人了。反正这个人人品绝对有问题。”
陶氏忙道:“罢了,你别说了,下去罢。”然后回头看着吴氏,一脸的无奈和求助,这意思,就是要和吴氏就此事重新探讨了。
林谨容就不信陶凤翔都知道范太太是个不吃亏的人,吴氏会不知道,她暂时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于是便和陶凤翔相视一笑,携手退了下去。
回到房里,荔枝小声道:“姑娘,您为何要这样?”别人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她可清楚着,她实在不明白林谨容为什么会这样反感范五儿。
林谨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答非所问:“荔枝,今日我可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了。不管我做什么,怎么做,你都要记得,总之,我是为了大家好。”
荔枝沉默片刻,到底是点了头。
林谨容一夜好眠,天亮跑去给陶氏请安,恰逢陶氏和龚妈妈发牢骚:“真是人穷狗都嫌,旁人看亲事随便一谈就能遇到好人家,他可好,挨着挨着地从平洲看到清州,不是这样有问题,就是那样有问题。怎地就这么折腾人?”
龚妈妈赔笑道:“太太稍安勿躁,那是您心善,所以想挑个好的,若非如此,随便挑一个过得去的就好。”
陶氏便叹了口气:“我是怕日后恶心到我自个儿。算了,还是再看看孙家姑娘罢,她能忍下那口气,说不定是个心胸宽大的。就不知道她家还肯么?”
林谨容晓得范五儿是不成了,不由得哈哈一笑:“母亲,要试过了才知道的。”
过了一歇,吴氏那边派宋妈妈过来说是范家使人来还林谨容的腰带,却没提还衣裙的事情,其实也就是趁便打听一下陶氏的意向如何,陶氏厌恶地道:“算给她压惊了!”然后将那腰带扔给荔枝:“把银线和米珠拆下来重新做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