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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是什么好风把秦团给吹来了!”
两人刚走进饭店大门内的花园,一个声影就迎上来。
秦时月侧脸一看,竟是“忆秦娥”酒楼的总管闻香姑娘,正从一边的小径转出来。
“闻香识美人嘛。”时月笑笑说。
“啊呀,秦团说话真是应景应人,一语双关打趣我呢!”闻香脸红了一下,转头冲张小薯点头,称他“张副官”。
由于上次时月带着小薯与金不换来这里豪饮过几次,所以闻香认得他。看他与时月关系甚密,便自作主张地给人家封了官。
三人一起到了二楼,在走廊底部的一个包间落座。
闻香让服务员放了四副碗筷,叫完酒菜后,让秦与张坐了中间的主位与副宾位,自己在下首坐了。秦时月指了下自己右面的主宾位,眼睛探询地望着闻香。
闻香笑笑说:“啊,刚才我忘记跟您讲了,今天可是立夏节,我们店里呢,也做了点立夏饼,正好请秦团尝尝,为我们提提宝贵意见。之前我与人约好的,现在你们来了,正好同饮。您是我们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哦!”
饼是苏式的千层酥,没有点技术,做不起来;做成了也酥不了。秦时月掰了一个,半个递与张小薯,另半个自己尝了,点点头,说了声“好吃”。里面的料是桃仁百合之类,香酥可口,是时月喜欢的一类。他不喜欢红糖枣泥的,看着太艳太俗。
过一会,包间门轻响,秦时月扭头看时,见进来一位陌生女子。
女子年龄与秦时月相仿,两弯柳叶眉,一个苹果脸,一双眼睛灵动得会说话一般。
要不是闻香招呼,秦时月差点就陷在那两汪碧潭里出不来了。不是他好色,而是那眼睛真的好看,水波粼粼,意态万千。
听了闻香的介绍,才知道来的是这酒楼的主人。
“原来是秦团,久仰久仰,” 来人拱手作揖,温柔地说,“小女子姓梅,名映雪。”
秦时月立时起身,行了个礼,说:“梅姑娘,幸会!不好意思,今天我们两位倒成不速之客了。”
梅映雪含笑点头,说:“秦团这个礼我喜欢,虽然没军礼帅气,却更有江湖人情味。”
闻香不愧见多识广,说:“这是英雄礼嘛,江湖好汉和绿林豪杰都这样行礼。不像商人,两个拳一抱,猴子似的,”说完嘻嘻一笑,接着说,“听说秦团日夜断案,骏马如飞,枪法百步穿杨,实为当世英雄!”
秦时月慌忙摆手,说:“岂敢,岂敢!当世之英雄,蒋毛是也!吾辈连马前卒都不配啊,”之后忽觉失言,连忙补充说,“毛是异党领袖,不提,不提。”
接下去,闻香屏退了小二,自己筛酒布菜。
席间,秦时月不住打量梅映雪,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闲谈间,才知道她在庙下居然有个阿姨。时月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问梅映雪:“梅老板,可曾认识一位名叫‘腊红’的女子?年龄与你我相仿。”
梅映雪惊讶地问:“秦团怎么会认识她的呢?”
秦时月说:“有一面之缘罢了。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时吧。”
“什么?三四岁?”闻香在一旁惊呼,“那么小时的事,你还记得?”
“记得!我连一两岁的记忆都有,眼睛上面有层膜一样,看不清东西,只喜欢往亮的地方看。后来眼睛能看清了,才知道自己晚上经常看的地方,叫‘灶山’;自己喜欢看的那团红光,叫‘洋灯’,煤油灯啊,呵呵。”
“哦,是的,那叫‘看亮’。”梅映雪说。
秦时月又说,三岁时我会走了,但不出堂楼房子的大门,只在前厅的几间厢房之间来往。当时我家与堂伯家各住一间厢房,两间厢房是东西对应的。有一天,对面厢房里走出来一名小姑娘,我们一起玩弹子,玩“打标”。
梅映雪看着他,专注地听着。
时月说,其实当时一点力气都还没有,纸标拍在地上都没什么声音,差不多只是在丢。凭小姑娘的力气,根本掀不动旁边的“标”,她只是用手指将纸标拨翻了而已。她把自己“赢”的标,全归我了。
那纸标,是用烟壳纸折成的三角形,很光滑。还有许多漂亮的包裹水果糖的玻璃纸,她也都送给我,帮我一张张铺平了,垫在草席下面的稻草上……
“是吗?记那么清楚,看来秦团您还真不是编的。那么小就懂得怜香惜玉啊,啧啧!”闻香向秦时月敬酒。
“那女孩怎么会去你家对面的呢?您堂伯叫什么名字?”梅映雪一脸正色地问。
秦时月告诉她堂伯的名字,并且说:“女孩两只眼睛大大的,黑黑的,一对灯芯绒的衣裤,裤子屁股上一左一右绣着两只小猫,十分可爱。那个女孩就叫腊红。”
“天啊,简直就是一个小情种嘛。要是我是那个‘腊红’,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
张小薯也说:“是的啊,至少20年了吧,我们团长这记性,真是没得说了。”
“那对衣服,我是有记忆的,可你讲的事,我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呢?”梅映雪斟满一杯酒,立起身来敬秦时月,动情地说,“原来咱俩那么早就相遇过,可惜后来错开了。谢谢你还记得我。”说完将酒一口喝尽。
秦时月急忙站起来将酒干了,说:“果真是你啊,难怪总觉得有些面熟。最让我记忆犹新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分别的时候……”
随着秦时月的讲述,一幅画面呈现在大家面前:
春节假期结束,小女孩腊红的母亲要带她回县城,腊红不肯走,说还要跟秦时月玩。她妈好好讲,腊红就是不听。后来妈妈强行拖她走,她整个人都赖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嚎,说:“我不走啊,我不走,我要嫁给时月的。”结果呢,自然是吃了一顿屁股板。
她妈妈狠狠地揍她的屁股,巴掌一下一下地打在两只小猫身上,每一下都打在扒着门框的小时月的心上……最后,她自然像把柴禾一样被她妈拖出了堂前,拖出了石户槛,拖过了道地,直往铺着石子路的官道而去,哭声也随之远去。
小时月倚在门框上,难过得要掉眼泪。他想不通,腊红这么想跟他在一起,她妈妈为什么不允许?
结果,是自己的妈在旁嘀咕了一句,说:“我们家穷啊,她妈妈哪里看得上?”
若干年之后,上学了,他才了解到,腊红爸是政府部门的一名要员。是啊,一名要员的女儿,又怎么可以喜欢上一个农民的儿子?
于是,读书以后,秦时月特别勤奋,为的就是长大后能跳出穷山沟,不用砍柴种田当农民。
后来,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军校,摆脱了赤脚务农的命运,成为庙下秦家家族里第一个“穿鞋”的人。
只是,很多年以来,他不时会想起那个叫腊红的小女孩,想念她那份对农家小男孩的不舍,想像她是如何哭着与妈妈走完15里的山路,再在云龙江边搭上小火轮,“啵啵啵啵”地驶往秦梦县城的。
秦时月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发抖,而梅映雪的眼睫毛也在微微颤抖,下面还有晶亮的泪花。
她说:“想起来了。我妈妈是幼儿园的老师,那个寒假,她带我去庙下阿姨家住过的。邻居家是有一个小男孩,我们玩得很好……那次回来,我哭着走了很长时间的山路,也还记得的……谢谢你,秦团,谢谢你还记得,也谢谢当年的你。那个小男孩,真的好好,好俊,端正的五官,一对双眼皮,两只眼睛乌黑乌黑的!”
“啊,太感人了,这还是小孩的故事吗?这分明是成人之间一段可歌可泣的恋情嘛!”闻香说,“把我听得都快哭了!来来来,为儿时的伙伴重逢,为人世间最纯真的友谊,为美好的记忆和情感,干杯——”
四人将酒干完,秦时月默默坐下,良久没有发声。他仍然沉浸在那个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里,一时难以自拔。梅映雪也说要出去一下,过一会回来,两只眼睛也有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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