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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回头对着身后的伙伴喊道,“嘿,哥们,雨果向你们问好。”然后口哨声就四处响了起来,伴随着一股哄笑声,在这个空间里回荡着。
沉默了好一会,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生活的痕迹,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座以白为底、以红描边的木制塔楼,塔楼上似乎有人的身影在移动着。
过去三周时间里,雨果都待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安哥拉监狱,他不仅是想要了解在监狱里被关押了近六年之后,马修的心态和情绪到底是怎么一个状态;同时他还想要了解身为罪犯,他们对死刑的看法;包括罪犯们在被判刑过程、犯罪过程的心理状态。
雨果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恩”,然后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车子里才冒出来的声音就又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可以隐约听到窗外的风声在烈阳之下呼啦啦吹过的细微声响,将周围所有的生机一点一点掐灭。
安哥拉监狱在十九世纪时是驱使黑人奴隶耕种的种植园,是奴隶制统治之下的一片土地。在南北战争结束之后,奴隶制被废除,这座植物园则转型为私有监狱。但由于是私有监狱,所以这里一直在营运出租“犯人”提供劳力,奴隶制度换汤不换药。1901年,美国政府接管之后,他们不仅没有对残酷的私人监狱体制做改革,而且还维持原有制度,变本加厉的谋取暴利。
“可怜的乔治。”约瑟夫露出了一脸惋惜的表情,从克拉克手中接过了自己的证件,然后回头看向了雨果,雨果就递了一个长筒纸卷过来,约瑟夫让开了身子,让克拉克可以看见雨果,“这是给你的。”
“还有不到一英里的距离就到了。”约瑟夫试图打破车子里的安静,可是话说出口之后,就好像被周围那火辣的太阳直接蒸发了一般,虚无地消散在空气之中。
一直到七十年代美国黑人的民权运动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之后,黑人的权益至少在法律上得到了公平的对待,安哥拉监狱的情况才有所改善。但即使如此,安哥拉监狱里有四分之三超过五千名的犯人都是黑人,而其中只有两百人可能被释放,其余大部分不是被处以死刑就是老死狱中。
间或可以看到一块斑驳的暗红色广告牌树立在路边,上面黏贴的是身后不远处城市里房地产经纪人的广告,只是那灿烂的笑容却因为脸颊上有一大块腐烂的青苔而变得丑陋不堪。视线微微一扫,就可以看到广告牌周围乱成一团的电线和一堆废弃的铁路轨道,旁边还有几根腐烂的木头。
今天,又一次地,雨果和约瑟夫缓缓地进入了这座监狱,沉重的双脚就仿佛在沼泽里前行。
“死囚漫步”马修的原型埃尔默-帕特里克-索尼尔就是被关押在安哥拉监狱,雨果一直很好奇,埃尔默在进入监狱六年之后开始转向修女寻求帮助,这和监狱的环境是否有关系。要知道,埃尔默是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被关押的,那时候的环境依旧说不上好。
约瑟夫和雨果想着周围的警卫们打了招呼,然后就开着车缓缓进入了监狱。
克拉克把纸筒接了过来,雨果开口解释到,“这是你上次提到的海报,希望你能够喜欢。”
克拉克立刻欣喜地打开了纸筒,嘴里兴奋地说到,“这是‘日出之前’的海报吗?有你和查理兹签名的那份?”雨果呵呵地轻笑了一声,“查理兹让我代她向你问好,当然,还有珍妮。”
靠近一些,就可以看见塔楼的右侧有层层的铁丝网制作成围墙延伸开来,就好像以前贵族围猎时,为了圈养猎物一般搭建的围猎铁丝网。
克拉克弯下腰,笑容满面地朝雨果挥了挥手。雨果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嘿,克拉克,上午好,伙计们都还好吗?”
虽然迈阿密一直是全美国犯罪里最高的地方,纽约也不相上下,但路易斯安那州的监狱才是美国负担最重的地方,在这一片土地上——距离墨西哥不远的土地、被毒品和暴力侵蚀的土地、曾经饱受奴隶制摧残的土地,平均五十五个居民就有一个人在监狱里,而且许多人都被判终身监禁。
约瑟夫钻出车窗,手里拿出了一叠证件交了过去,年轻人接了过来,露出了抱歉的笑容,“程序还是必须要走,抱歉。”约瑟夫轻轻摆了摆手,表示无所谓,然后年轻人笑呵呵地说到,“嘿,克拉克,早上好。今天怎么又是你当班?乔治呢?”
雨果安静地坐在灰黑色的皮卡车里,依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犯人在这座监狱残酷且低劣的环境里,必须忍受比奴隶更为糟糕的生存环境,因为被发配到这座监狱的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到了六十年代,安哥拉监狱更是因为其充满暴力的环境,以全美最血腥的监狱而广为人知。
正当媒体记者们联手封杀“死囚漫步”时,作为重要当事人的雨果却早早地离开了洛杉矶,远离那个充满无数关注的是非之地,开始为“死囚漫步”的拍摄做准备了。
整座建筑被包裹在漫天漫地的黄沙和热浪之中,就好像是沉睡巨兽的嘴巴,微微张开着,等待自动送上门的食物,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巨兽横躺在荒芜的黄土地上,一点一点将附近所有生命力都消耗得一干二净,就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一个抬手的动作都充满了沉重和烦躁。
雨果将自己的手臂伸出去,疾风刹那间将手臂完全包裹住,那沸腾的气流从他的指尖穿透而过,可他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感,因为干燥的空气夹杂着沙尘在皮肤上不断摩擦着,火辣的太阳肆无忌惮地在皮肤上跳舞着,就仿佛想要把皮肤撕裂出一道道伤口,然后将血肉融化,直到露出白骨才罢休一般。
专注于开车的约瑟夫有些不安地看了雨果一眼,然后又看向了前方一马平川的道路,这条道路上根本是杳无人烟,就连一只活着的动物都看不到,更不要说人了,公路上也没有任何车辆往来,就好像是在沙漠中行进一般。但两侧略有变化的景色却又提醒着驾驶员:这里不是沙漠。可对于约瑟夫来说,他倒宁愿在沙漠开车,因为周围的景色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破败,让人心情难以抑制的低落下来。
塔楼的左侧是一个收费站式的通道,右进左出,两侧都有人笔挺地站岗着,仔细一看还可以看到他们脖子上挂着的机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玩具枪。
那个叫做克拉克的年轻人无奈地耸了耸肩,“乔治昨晚见岳父,喝了酩酊大醉,上不了班,可把艾莉吓坏了,她早晨临时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替班。”
在路易斯安那州,安全级别最高的监狱就是安哥拉,这同时也是全美国最著名的监狱。因为在历史上,这里是非裔美国人深受迫害的见证者,这片荒芜的土地深深地浸泡在非裔美国人的血液里。
“哦,上帝,珍妮绝对会开心坏了的,雨果,我向耶稣发誓,我爱你。”克拉克喜不胜收地说到,然后就得意洋洋地回头向同伴们炫耀了,可走了一步才想到,还有正事没有做,又停下来回头对着车里说到,“你们可以进去了,希望今天事情一切顺利。”
两名持枪警卫就停下了脚步,笑呵呵地朝着车子挥了挥手,然后退了回去。
在过去三周时间里,雨果一直在和安哥拉监狱里愿意成为志愿者的犯人进行交谈,他甚至在监狱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在监狱里待久一些,切身地感受着这足以令人发狂的压抑环境。伴随着时间的推进,雨果的话语在减少,情绪在低落,他已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这座监狱的影响,这里就像是被遗弃的绝望之地般,一点一点蚕食着希望和生命。
树林绵延的距离并不长,不过几十秒,车子两侧的阻碍物刹那间被甩到了身后,整个视野都开阔起来,大片大片的田地将视线充斥得满满当当,但此时田地却是一派荒芜的景象,没有稻田,也没有农作物,只剩下零散的杂草在干涸的土地上不屈地伸张着枝叶。一阵风吹过,扬起一片沙土,让人睁不开眼睛,就连稍微远一些的树林都看的不太真切。
被灰尘覆盖的松树林在视线里起伏,树丛之下杂乱无章的杂草肆意地张牙舞爪着,炙热的阳光在那灰扑扑的绿色上勾勒出一层光晕,但却没有了西海岸的温柔,毒辣的金色光线仿佛正在扼杀空气里残存的生命。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颗粒就好像是梦魇里的魔鬼一般,潜伏在阴郁的森林里,随时准备攻击放松警惕的过路人。
车子在收费站入口停靠了下来,中间亭子里站着三名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旁边还有两名持枪工作人员走了上来,亭子里的一个年轻人探头看了过来,看到了驾驶座里的约瑟夫之后,回头对着那两名持枪警卫说到,“没事,是雨果和乔。”
约瑟夫放慢了车速,朝着右侧的入口处开了过去,周围根本一丝人烟都没有,前前后后就只有约瑟夫和雨果这一辆车,就好像世界末日时仅有的生存者一般。收费站上方的字体伴随着靠近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路易斯安那州监狱”,破败的血红色字体因为染上一层黄沙而变得颓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