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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淮月之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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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闻不如一见。

见到刘裕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忙加一句道:“刘兄喝过酒服了药后,将会比较明白我说的话。”

蒯恩一震道:“那照现在的情况看,敌人该是选择在楼内进行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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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会是他刘裕吗?

门开。

刘裕终找到说话的机会,向仍靠壁而坐,衣襟坦露的青年道:“这位定是檀道济兄,可知王兄并非是只提一人。”

众人又一阵喝采。

他和王弘前方均摆有一张方几,置了一套饮食的用具,几面四尺见方,颇为宽大。

蒯恩目光投往淮月楼第五层东厢临河的四扇特大槁窗,忽然目射奇光,遽震道:“我想到了!”

因朝廷的猜忌、天下四分五裂的情况、胡人的威胁、政局的不安,令士人既不满现实,但又怕出头惹祸,故相率务高谈,尚游乐,以摆脱现实的烦恼。他们对现实没有改革的勇气,只希望能从清谈中得到精神上的解脱和慰藉,想逃离现世去寻找那精神上的桃花源,过憧憬中的神仙生活。南晋如果不是先有王导,后有谢安,又出了谢玄这位不世出的无敌统帅,现在真不知会变成怎样。现今谢安、谢玄先后辞世,人心涣散无依,乱象已现,所以南晋由上而下,都在找寻应时而起的另一个救国英雄。

对建康的高门来说,他们需要的绝不是拨乱反正、翻天覆地的改革者,而是一个可让他们继续眼前生活方式的保护者。这才是今晚众会背后的意义。

但令刘裕意外的非是物而是人。

一人则挨北壁而坐,敞开衣襟,露出胸膛,闭目喃喃自语,神态迷离,若不晓得他是当今名士,还以为他是哪来的疯子。

王弘凑到刘裕耳旁道:“这是名士聚会的神交节目,来自老子的‘大音希声’,意思是最动人的音乐是听不到声音的,而庄子则指必须不以耳听,而听之以心。大家都认为只有这种无声之音,才能不受任何乐器和技巧的约束,舍弃了外在的形迹,直取心意,从重重制约解放出来,得到最大的自由。”

淮月楼顶层只有东西两个大厢房,也是淮月楼最尊贵的两个厢房,等闲者休想可以踏足此层半步,只有建康最有地位和显赫的权贵,才能径入,其中又以东厢的景观最佳,即使有资格莅临的贵客,仍须及早预订。

楼外遍植桂树,形成高墙深院的布局。楼内用的是清一色红木家具,令人甫进楼下迎客大厅,即有木香盈鼻的感觉。而不论梁柱桶窗、门道阶梯,均以浮雕、圆雕、镂空雕、阴阳雕等种种雕刻手法美化装饰,意境高速,朴实中见华丽,令人叹为观止。

宋悲风道:“既然如此,敌人便该在刘爷抵达淮月楼后,立即展开行动,进入精心策划的攻击位置,那不论刘爷何时离开,都可以进行刺杀。可是现在秦淮河附近全无敌人的踪影,这是不合理的,唯一的解释是我们错估了敌人的刺杀方式。”

王弘介绍道:“这位便是曾向刘兄提及的朱龄石朱兄,说到文武全才,建康真找不出多少个像他这般有本事的人。”

直到此刻,刘裕仍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唯一知道的,是与他们格格不入,完全谈不上意气相投。更有点胡涂他们要见他所谓何由,除非是想把他变成“六友”外的“第七友”。

宋悲风叹道:“如果我们想不破此点,今晚会是白忙一常”蒯恩讶道:“宋爷似乎一点不担心刘爷本身的安危。”

划艇的是屠奉三的手下,精通江湖伎俩,不待宋悲风指示,已知该采取哪条航线,如何不引起敌人注意。

眼前诸子正是放荡纵欲、玩物丧志的典型例子,他们的内心究竟是快乐还是痛苦呢?

在不认识他们之前,他可依据常理作出猜测,可是当弄清楚他们是哪类人,他对自己的猜测已失去信心,因为根本不能把眼前五子当作常人来对待。

宋悲风道:“是否相信并不打紧,至少刘爷和你持相同的看法,他自己并不相信自己是什么真命天子,所以他一定会提高警觉,亦因此他今夜绝不会没命。”

蒯恩的目光正搜索淮月楼的对岸,闻言道:“会否是敌人尚未展开行动呢?”

宋悲风理所当然的道:“事实上我们从没有担心过刘爷会被人杀死。对屠爷来说,刘爷乃真命天子,怎可能窝囊得壮志不酬身先死?对我来说,如果刘爷是福薄早夭的人,安公是不会点头让他作玄帅的继承人。”

刘裕可以清楚晓得对方在干什么的,是在一角以小炭炉煮酒的人,不过此人不但脸上傅粉,有点不男不女的模样,嘴角还叼着根长烟管,对刘裕的到来,似是视如不见,听若不闻。

刘裕自被谢玄看中后,连番出生入死,已培养出高度的警觉性,虽仍猜不到干归的手段,但已暗自留神。对看似安全的地方更特别有自危之感。

王弘笑道:“刘兄不要怪他直肠直肚,毛修之一向如此。”

有些东西是装扮不出来的,世家名士便是其中之一。开始之时,所谓清谈,或许只是名士们藉之以别寻方外、佯狂避世的集会,但当这种雅道相传的风尚不住重复,会确立而成一种思想行为的范式,得到传承与延续,变为一种牢不可破的风气和传统,而眼前五子正是这种习尚的体现。他们根本缺乏“人世”的勇气,哪会为桓玄卖命,干这类动辄惹来杀身之祸的蠢事?

蒯恩再次抬头望向宋悲风,双目射出沉痛但坚定的眼光,沉声道:“我蒯恩今夜在此立志,会像对侯爷般忠心追随刘爷,为他效死命。”

他现在彻底明白什么叫清谈误国。

此时小艇经过一艘泊在离南岸十多丈处一艘昼肪楼船,船上的灯火照得艇上人和物清晰起来,歌舞乐声填满他们的耳鼓,比对起他们此刻的心情,感觉更是古怪特异。

他自问没有“心中有耳”的本领,去听那人弹的“希声”的“大音”,不过于此美景迷人的高楼之上,仍可以享受秋风清、秋月明的雅趣。

宋悲风仰望天上明月,徐徐道:“好!男儿本该有大志向,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将来绝不会后悔的。”

东厢大致是广阔达十五步的方形房,宽敞舒适,满铺地席,左右墙壁各有一联。左壁是“一池碧水,几叶荷花,三代前贤松柏寒”。右壁则“满院春光,盈亭皓月,数朝遣韵芝兰馨”。向河的一边,有四扇落地大桶墙,于入门处已可尽见建康宫城灯火辉煌的壮丽美景,秋寒透窗而来。

蒯恩坦白地摇头,道:“不晓得!但是会猜刘爷怎都该在楼内逗留上半个时辰或更长的光阴。”

蒯恩垂首道:“小恩怎敢呢?”

蒯恩道:“我想到了敌人的刺杀手段。”

“奏琴”者在喝采声中志得意满的站起来,吟道:“得象在忘言,得意在忘象。”

原来已抵第五层楼的束厢门外,随行高手人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当然是因没有刺客于登楼之时施袭。

最正常的一个人,正面对着进来的刘裕和王弘席地而坐,不过他的扮相确是一绝,头戴白纶巾,身穿鹤氅裘,身旁放了双木屐,手持尘尾,见两人进来,尘尾“呼”的一声挥动一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待我们听罢此曲再说话。”

刘裕心中涌起古怪的念头,不论来此或离开的途上,人人都会提高戒备,只有在厢房内风花雪月、酒酣耳热之际,才会放下戒心。如此岂非最适当的刺杀时机,该在厢房内而非其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