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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甄朱置若罔闻。
谭青麟和她对望了片刻,耸了耸肩。
“我要吃水果,去买,现在!”她又重复了一遍。
……
看守相互看了一眼,迟疑着。
世界终于清静了。
谭青麟应该是要带她去往江东。至于目的,不外乎两个。
他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说完,在地板上快步走了几步,靴底发出一下一下急促的橐橐之声。
她可以被他带去江东,毕竟,现在她落到了他的手里,反抗也是徒劳。
甄朱有点无法置信,睁大眼睛:“谭青麟,你单方面停止调拨军队,你通知过他吗?”
一个匆匆走了,剩下那个依旧守在外头。
她闭了闭眼睛,慢慢地坐到铺着雪白椅垫的椅子里,开始了等待。
甄朱摇头:“谭先生,你错了!我丈夫和你的区别,并不在于是否依旧信奉主义和理想,而是面对不尽人如意的现实,仿徨过后,是否还有勇气去保有对初心的坚持和信仰。”
甄朱定了定神,迅速把经过说了一遍。
“石经纶!是我!”
谭青麟不语,片刻后,才淡淡道:“这些战场上的事,说了夫人未必也能理解……”
甄朱压下看到他的那刻于内心引发的巨大震动,睁大眼睛,慢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石经纶吃了一惊,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是你!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你快想办法帮我联系到徐致深,把情况告诉他,让他务必有所准备……”甄朱冲着话筒最后大声喊着。
现在的火车其实是种奢侈的交通工具,尤其包厢和头等舱, 装修的豪华程度,不亚于高级酒店, 早期车里提供的餐饮也只有一种,就是被称为大餐的西餐。
他将话筒从她手里拿开,砰的一声,扣回在了座机上。
这男子看着有点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甄朱从汉口火车站, 上了一辆东向去往怀宁的火车。
甄朱的记忆力很好,她的眼神在那男人脸上停了一停, 忽然想了起来。
他的神色阴沉无比,目光盯着她的一双眼睛,片刻后,慢慢地抬手,朝她伸了过来,拿掉了那把沾满汗痕的手枪,拨弄了两下,退出弹匣。子弹脱落了,一颗接一颗地掉到了他的脚边,跳起来,又跌落,发出清脆的,长长短短的金属落地的叮当之声。
“谭青麟!怎么是你?报纸不是说你正在中原参与战斗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天的清早,火车行驶在轨道上,速度渐渐减缓下来。
看守立刻进来。
谭青麟在她病床前陪坐了许久。
他凝视着甄朱:“我早就已经知道,当初在天津法华,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如果那天事情能够按照我的设想顺利进行下去,我想今天也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但是即便这样,我也一直没有伤害你。请你相信,无论什么情况之下,我都不会伤害你的。”
剩下的那个看守站在门外,从玻璃视窗看出去,背对着她,左右张望。
“谭青麟,你为什么要绑我?现在你人难道不是应该正在北方,和徐致深一起参与对张的决战吗?”
“我也很抱歉,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我原本是从不强迫女人的。但是这次情况特殊。你不必害怕。”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令她感到恐惧的,是徐致深现在可能面临的情况。
女人靠躺在椅子里,那只雪白细弱的左手手腕,已经被碎玻璃割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殷红的血,正不住地从伤口里溢出来,地板上溅满了一滴滴的血,触目惊心。
很显然,他现在极有可能还不知道谭青麟并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拔军,如果被张效年抓住机会,此刻犹如斗兽之困的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最后的反扑机会。
甄朱在门后怔立了片刻,走过去,将唱机的磁针拨掉,伴着一声短促的变形了的扭曲声,唱片停止转动。
当初她刚来这里的时候, 在天津法华饭店爆炸的那晚, 阅览室里两个人中的一个, 仿佛就是这个人!
电话接通了,话筒的那头,一直嘟嘟在响,甄朱握着电话的手心不停地冒着汗,心里不断祈祷。
她眼前浮现出今晚在包厢外看到的那个人,顿了一下,咬牙,“或者,你就是存了想要让他全军覆没,永不翻身,甚至想要除去他的念头吧?”
甄朱飞奔到了医生的办公室,一把推开了门,在医生和护士惊恐的目光注视之下,闯了进来,将门反锁,然后快步来到电话前,一手握枪对着人,一手抓了电话,迅速拨出了一个号码。
火车刚进站停下,甄朱就被他抱着下了车,立刻送往怀宁的一家教会医院。
“哗啦”一声,车窗玻璃和花瓶同时碎裂,发出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看守,急忙过来敲门问情况,里面没有回应,门也被反锁。
他一直看着她,没说半句话,到了将近中午,才慢慢起身,离开,留下两个看守,低声命在门外好好看着,照料好病人,有什么事情,就用医生办公室的电话联系他。
“看起来,我真的是不能让你走了。”
甄朱急的胸口憋闷,汗水不住地从额头滚落。
甄朱嘴巴还张着,停了下来,手里紧紧地握着话筒,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这个男人。
谭青麟眯了眯眼,面上笑意渐渐消失。他在行进火车的包厢地板上慢慢地踱着脚步,忽然停下,转头道:“徐太太,你是可以鄙视我的。我也承认,我这手段用的并不光明。但是这又怎样?你的丈夫徐致深,他能从当初的一个普通士兵一步步爬到今天这样的位置,难道他就没有做过一件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可能吗?我年轻的时候,也信奉主义,也推崇理想,日本一个弹丸之地,原本要仰我中华之鼻息,然短短百年,无论是经济、国力、制度,还是军事力量,全将我中华远远抛在了身后!所以我东渡日本,想要学习了解他们的先进制度,回来救治我中华,但是这十几年间,我看的都是什么?徐太太,你既也知道时局,你当知道,在中国这样一个沉疴顽疾,民智不开的国度,想要完全推行西方的先进制度,无异于是痴人说梦!我早就已经清醒了。我惊讶的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当初老同学徐致深,他到了今天,竟然还信奉那些所谓的主义和理想?这简直太荒唐了!”
这间包厢是全西式的装修,内里豪华,空无一人。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上面摆放了西餐, 开胃菜、主食、汤、甜点,水果,十分丰盛,刀叉擦的雪亮,交叉地搁在叠成三角的餐巾之上,桌边一个插着玫瑰的花瓶,角落里甚至还摆了个唱机,里面的那张黑胶唱片正在缓缓转动,被磁针划拉着,送出阵阵的轻快乐曲。
谭青麟盯着她,缓缓地道:“徐夫人,我原本认为,你应该也是能够理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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