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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伯伯亲启…”
黄蓉望着墙上的血书,开口念诵起来,千余字的书信,不算冗长,墙上的血书,也非是什么绝学武学和传世经文,并无晦涩难明之处。黄蓉念着念着,声音却渐渐变的微弱无力,直至不知何时,悄然无声。
正所谓文以字载道,文字虽无声,却是那般有力,如春日惊雷,于心间,訇然作响。千余血字,真可谓是,字字情真,句句意切,将杨过的情感,透过了时光,跨越了空间,毫无保留的传递给了,在场的三人。
当读到杨过提及嘉兴陆家庄旁,杨过与郭靖黄蓉二人初次相认,以及他二人又将杨过带回桃花岛教导,就连心思高深,机智非凡,天生自带一颗七窍玲珑心,江湖人称“俏诸葛”的黄蓉,心神也忍不住剧烈震荡起来,往日种种如画似镜,止不住的在眼前浮荡。
感受着杨过血书中字字透露对她的尊敬,她觉得那血字,似刀剑般,直刺她心口。或许能瞒的住旁人,可她清楚当初自己是何等心思,对杨过的好,七分是为讨好靖哥哥欢心,剩下的三分则是因为已故的穆姐姐。那时候的她,其实心里挺讨厌杨过的,小时候的杨过长相特别像杨康,每每看见他那张脸,就忍不住将他二人串联起来,尤其是杨康当初终究还是阴差阳错的死于她之手,杨过天资又是那般卓越聪颖,尤其是当初她看出了,杨过性格的执拗与偏激,对他父亲的死因,一直耿耿于怀,于是特意不让郭靖教他武功,强留自己身边,每日诵读之乎者也,别不是如杨过所说,是为了他好,只因为她无端的猜忌与害怕,她害怕杨过学有所成之后,得知当初的真相,找她与靖哥哥报仇,所以当她看见那句,“胜过无数神功宝典”,心中只觉的实在是羞愤难当。
黄蓉真正对杨过有改观的时候,是杨过带着小龙女参加武林大会之时,或许因为古墓多年的清修,又或者是因为小龙女,那时候杨过没有往日那份偏激和执拗,充满了少年人的神采飞扬,一心只有小龙女,再无其他,虽然他和小龙女师徒之恋,世俗难受,但作为东邪的女儿,自然也那么多世俗的看法,她反而觉得只要他们彼此相爱,杨过小龙女挺好,直到杨过于石林中,替她逼退金轮法王,这时黄蓉才完全放下当初往日芥蒂,将杨过真心看做自己的子侄,如此才将打狗棒法传授于他。
不过随即黄蓉暗自甩了甩头,将心头纷纷飞扰的思绪强压下来,她知道事已至此,之前种种无法挽回,当务之急是先稳住郭靖,在想办法保下郭芙,最后才是寻回杨过,不顾的思虑,抬头望向郭靖。
只见这时郭靖,呆呆望着墙壁,眼神空洞,双手无力的垂下,面色苍白如纸。哪还有昔日往日大侠的半分风采,如松的身躯,似钢的脊梁,像是再也无力撑起,那并不高大的身躯,显得那般佝偻。
“靖哥哥”
黄蓉看见这般的郭靖,心瞬间开始抽疼,忍不住轻声呼喊。
“蓉儿…”
郭靖听见黄蓉呼喊,僵硬的转过身去,还未等他将话说完,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头重脚轻,脚步一个趔趄,竟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一头逆血,难以压制,瞬间从口中喷涌而出,
黄蓉与郭芙看见,郭靖这副模样,大惊失色,当即向郭靖冲去,想要过去搀扶。而就是这是异变突起。
“昂!”
高亢的龙吟,伴随着郭靖的仰天长啸,声震四野,响彻这夜下寂静的襄阳城,冲过来的黄蓉与郭芙二人,也被郭靖如渊似海的庞大内力逼退,郭靖这时只觉平日温和的真气,如火山爆发,如狂龙乱舞,平时如臂使指的内力,也一股脑想外钻,半分不由自己控制,
越想压制,反而适得其反,他只好任由内力顺着经脉,往外喷涌。
庞大的真气,环绕郭靖周身,震起圈圈气浪,尤其是当郭靖放开对真气束缚,顿时开始暴涨,郭靖周身数丈范围内所有物品,被这如同实质的内力,碾成齑粉。
黄蓉不得已,只好带着郭芙,抽身退出屋内,未等她有所喘息,屋内的动静就已然停止,这时郭靖缓缓向房门走去,脚步沉重,刚好和屋外雨中黄蓉郭芙二人,形成对立之势。
“爹…爹…”
郭芙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眼前的郭靖,实乃她平生未见。这时的郭靖,双眼血红,气喘如牛,平日束好的长发,无风自动,面对如水,浑身充满极致愤怒和杀意。郭芙只觉小时候,郭靖在城外浴血奋战几天几夜,回来后全身浴血,也及今时今日的郭靖,半分可怖。
正所谓心魔从心起,心魔难自渡,虽然郭靖从小以正宗玄门内功筑基,后学得旷古绝今的九阴真经,这时还也还陷入走火入魔之境。所谓修行,修的那是心性,行的是真我意,郭靖一生虽风雨几多,可内家功夫,越到后面越是艰难,郭靖的武功放眼当今整个江湖,也是绝顶之一,或许在外人看来郭靖一生所行,不愧大侠之名,可人这一生,往往最难看清的便是自己,最容易苛责也是自己,郭靖从小到大一直就想,如果自己当初聪慧一些,努力一些,勤奋一些,是不是就没有后面那些悲惨了,这是郭靖一直从未展现的脆弱,就连黄蓉也不知道。如果说,之前郭靖的内心是一片平静的湖水,只是偶起涟漪,那么这湖面下,定是怒海狂涛,而杨过的绝笔血书,就成为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
作为江湖有名武学大家,黄蓉一眼便知,郭靖这是陷入走火入魔,不等她有多过思量,郭靖瞬间消失,眨眼间,飞致郭芙头顶,双手运起十足降龙掌力,正是赫赫有名的亢龙有悔,当头朝郭芙头顶劈下。
亢龙有悔取自易经乾卦,真意在于一个悔字,需用其一分,自留九分,可郭靖此时用十成十的气力,一副要一掌将郭芙拍死的架势,那还记得当初洪七公的敦敦教诲。
黄蓉顾不得其他,运起落英神剑掌,飞身郭芙身前,接下郭靖一击。双掌刚相触,黄蓉便被郭靖打成重伤吐血,被轰飞至墙上,他二人本就功力巨大,郭靖又是含怒毫无保留一击,加之黄蓉本身刚诞下两子不久,虽度过虚弱期,可显然功力还没完全恢复。
黄蓉悔不当初,后悔平日自己总是疏于练功,偶有练功也是三心二意,现在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要看郭靖就要拍死郭芙,急切只能哭喊一声:“靖哥哥!不要!”
手掌在头顶三寸处,戛然而止,黄蓉这一声情真意切的哭喊,终究还是唤醒了郭靖的理智。
郭靖看向勉力扶墙的妻子,又低头看看,被吓的瘫软的女儿。身体顿时失去气力,脚步顿顿,向后退去,直到踩到石阶,差点摔倒,才定住身形。
蓦然,郭靖苦笑一声,开口道:“想我郭靖一生,没保护生母平安,让其自刎于身前。”
“也没能收服我大宋江山,襄阳百姓时常受到外族侵扰,朝不保夕。”
“也没能保护六师傅,让他们死于梅超风之手。”
“没能劝回康弟走回正道,让其惨死。”
“大汉待我如亲子,我却和他最后兵戎相见”
“还有华筝公主,郭靖行差就错,误其一生,”
“也没能完成杨叔父最后的嘱托,让过儿母子在外漂泊,穆姑娘缺衣少食,最终病死于郊野。”
“还有过儿,寻回过儿之后,我没带身边悉心教导,反而将他一个人送终南山,任由他人欺凌,不曾过问半分,今日过儿深重剧毒,大限将至,我也曾知晓,又被芙儿断其手臂,让其独自流亡…”
“往亏我平日以大侠自居,以他人歌颂,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我郭靖愧对大侠之名,愧对大宋百姓,愧对杨家恩情,愧对母亲养育,愧对六位教导,愧对大汉喜爱,愧对华筝钟爱,愧对康弟情义,愧对穆姑娘托付,愧对过儿…”
“芙儿年幼无知,子不教,父之过,郭靖今日以相偿,愿九泉之下,各位不计郭靖前嫌,郭靖下来再当牛做马偿还于各位!”
说罢,郭靖抬起手掌,就朝天灵拍去,顿时身体一软,一命呜呼,侠之大者,就此成为江湖绝唱。
数江湖豪侠,不知凡几,能当大侠之名者,寥寥数人,而如郭靖这般,为国为民,忠肝义胆,光明磊落者,独此一家,可谓是前无古人,想来也是后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