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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开领口,给叶清玄看肩膀上残留的伤疤:“后来船长怀疑是大副,就砍了大副的手,当天晚上的时候,大副带着水手冲进船长室里,等他出来的时候,我就换了一个新船长了。
不过他的铁钩子还没做好,就被另一伙人干掉了…
海盗总是这样,大家不喜欢将讲什么相亲相爱的笑话,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从抢过来,抢不到手就偷,失手了就被吊死在桅杆上。
我从小就习惯了这一套,直到十几岁,我都不知道‘钱’究竟有什么用——你看,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叶清玄耸肩,“海盗的教育方法果然与众不同。”
“我没得选。”
伊戈尔耸肩:“说实话,我也很想像个贵族少爷一样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弹小曲儿,可惜,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丢进木桶里,给海盗捞起来。
从海上长大,被一群罪犯和基佬抚养,喝的奶都是船长的羊挤出来的,学得第一句话就是骂人…
我那个时候很瘦,而且矮,驼着背,大小眼…十二岁之前,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畸形儿。不过这很正常,你不能指望从海盗窝里获得什么爱,对不对?”
“恩。”
伊戈尔便笑了,吧嗒着被雨水淋湿的烟卷,眯起眼睛,看着远处死寂的海面。
“唯一爱我的,只有它。”
叶清玄沉默。
“是海让我活下来的,阁下。”
伊戈尔掐灭了烟卷:“离开它,我就什么都不是。它给了我容身之处,让我得以创造一些微不足道的价值。
说实话,这种感觉非常讨厌,就像自己是一个被婊·子卖身养大的孩子,连离家出走的勇气都没有。
但时间长了,就会习惯。
——不管它肮脏不肮脏,丑陋不丑陋,你总得爱它。”
叶清玄沉默许久,低声叹息:“我得说,我现在有点适应你奇葩的比喻方式了,船长。”
“没办法,毕竟没什么文化。”
伊戈尔将空空荡荡的瓶子也丢到了下面去,凝望着死寂的海面,回头问:“它真的是活的么,阁下?所有人都跟我说它活了。”
“这要看你怎么看待‘活着’这个概念。对于寻常人来说,心脏还在跳动,大脑还在工作,就可以称之为活着。
人类还活着,那么他的躯体就是活着的,四肢百骸,毛发指甲也都拥有生命——哪怕人类的躯体本质上和其他物质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寻常人之外呢?”
叶清玄沉吟片刻之后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乐师和常人不同,你可以视作乐师多了一个名为‘以太’的器官——同时,乐师的生命,也会表现在此处。
对于歪曲级乐师来说,周身百尺、乐理所及之处就是躯体的延伸,对于天灾来说,‘自我’的延伸和辐射只会更加夸张。
至少人类从来没有能够推算出天灾的极限体积。
对利维坦而言,海洋就是它的疆域,一切海水都是它的躯体,它是海洋的统治者,这是写入大源中的乐理。
现在它还没有完全活过来,你所看到的这一片海洋只不过是它的梦呓而已。”
“所以,它是真的活着的么?”
伊戈尔便明白了,回头,凝视着远处的漆黑死寂的海面,摇头:“但看到它活着的样子,就令我很难过,太荒凉了。
明明活过来了,却像是死了一样。”
“说了半天孩子话啊。”
叶清玄轻声叹息,将烟盒塞进他的口袋里,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过了讲‘爱’的年纪啦,伊戈尔,假使有观众的话,肯定也不会喜欢。
所以,别再想这些东西了。抽完这些烟,给我乖乖地去洗个澡,然后像个男人一样,去看看自己的船。”
“假使你真的爱它的话…”
叶清玄停顿了一下,看着伊戈尔的眼睛,告诉他:
“——那就杀了它,让它再活过来吧。”
海岸上,冰冷的雨水中,披着黑色雨披的年轻人跑上前来。
他的嘴唇在冷夜中冻的发白,眼镜的镜片上全是水滴,手里的板子上夹着统计单。在叶清玄几步之外,他抬起袖子把鼻涕擦掉,然后将报告呈上:
“阁下,所有的东西已经搬运完毕了,检验完成了,龙骨有点小问题,但卡罗尔主教保证一个小时之内搞定。”
“那就去准备吧。”
叶清玄挥手,将报告丢进海里:“最后的休息时间要结束了,朋友们,一个小时后,我们将要奔赴战场,不论成功与否,不会再回来。”
年轻人颔首,奔跑而去。
叶清玄伫立在海滩上,沉默地等待,远处传来钢铁轰鸣的声音。塔吊将最后的物资装进了船中,自此,要塞变得空空荡荡,一切有意义的东西都将被信理部的成员们带走,随着叶清玄一同离去。
当最后一道火光熄灭的时候,叶清玄回过头,隔着雨幕,看着自己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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