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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竟然是个女人。
这个秘密在燕晟心中酝酿着,仿佛一坛老酒被开了封,漏了气,由美酒酿成了陈醋,酸酸苦苦,总不是滋味。
他不由得去回想君臣对奏的点点滴滴,似乎想从新帝的每一句话中挖出深意,曾经的“愿君心似我心”,如今却成了“君心难测而我心不安”。
为了多了解一些新帝的过去,燕晟对这位妾室愈发友善,想趁着对方放松大意,多套出一点宫闱密事来。
燕晟了解到,这妾室母家姓陶,太后赐名为染冬,芳龄二十有七,当年太后还是周妃的时候,便在太后院内伺候,虽然不是能进屋贴身服侍太后的一等大丫鬟,染冬也目睹了殷承钧与殷承钰两兄弟的出生。
据染冬来讲,殷承钧作为长子,出生便被先帝抱走,建立了最早的东宫臣属。先帝对殷承钧抱以厚望,亲自教养,连太后都一周都见不上一面。
太后诞下二子便被先帝立为皇后,因此太后也颇为喜欢小二,认为这个孩子是她的福星,对小二宠爱有加。并且因为殷承钧养在陛下身侧,太后是怕了母子分离之苦,更是把小儿子护得紧紧的。
长子继承家业,老幺备受宠爱,这是人之常理。
然而坏就坏在先帝去得太早,殷承钧还是一个八九岁分孩童,小儿子更是小,对父皇的记忆更是不深。在母后的偏爱下,小儿子敢于挑战兄长的权威。
最大的变故在小王爷六七岁那年,落入结冰的荷花池中,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小殷承钰的性子大变,再也不敢与身为帝王的兄长对抗……
染冬娓娓道来:“自此之后,太后便收敛了对小儿子的宠爱,心里一直觉得亏待长子良多,尤其今日……”染冬叹息一声道,“奴不敢说了。”
如今太上皇竟被瓦剌虏出关外,跟着瓦剌逃散的军队居无定所,太后心中肯定是更为难受。
染冬这样有意无意的渗透,揭露天家兄弟两人的貌合神离,将太上皇放在弱势的位置,暗示当今陛下心机深沉,对自家兄弟不怀好意,试图让经历与新帝产生信任危机的燕晟有同感。
染冬那点小算计,燕晟看在眼里。
染冬便是太后的传声筒。
目前朝堂上还在吵如何安置太上皇。
新帝派人采民风民意,大刀阔斧地革除官声不好的京官,又提拔一波自己信得过的人上任,一方面削弱太后对朝政的把控,一方面又赢一批民心,可谓双赢。
有新帝自己人坐镇朝堂,重金赎回太上皇的决议销声匿迹,太上皇归国的日子便遥遥无期。
太后无奈,只能把主意打到燕晟这里,让燕晟对新帝心生隔阂,转而支持将太上皇迎回来。
对此,燕晟只能说太后过于看得起他,他已被新帝撤职,又能对新帝有何影响力?
但在燕晟心里,迎回太上皇是早晚的事情,毕竟太上皇曾是大梁的一国君主,若是像楚怀王一般命丧瓦剌,大梁的面子往哪放?!大梁的忠直之士又将忠心放于何处?
因此,燕晟并没有阻止染冬的耳边风,便让这风吹啊吹,一直把新帝吹到燕府来。
新帝整整一个月未见燕晟,一方面是她想晾着燕晟,另一方面是朝政不稳,她当真忙不过来。可她听说太后赐给燕晟的妾室已经可以登堂入室,新帝便有些坐不住,快马加鞭地赶来燕府。
果然听管家说染冬与燕晟同在书房,殷承钰心底的火气便控制不住,她也不等管家带路,熟门熟路地闯入燕府,在书房外也令人通传,直接推门而入。
染冬身着一件藕色对襟袄,侧着身子为燕晟磨墨,弯腰摇动的姿态将她曲线的身姿展露无疑,妖娆得仿佛要一路摇到男人心里去。
太后走的每一步棋都别有用心,三年前埋的一根钉子,现在竟然能用成美人计,当真是草蛇灰线,伏笔千里!
燕晟前不久说“心无风月”,还俯身吻了她,可不过一个半月,便移情别恋,他到底把她殷承钰当什么?!
殷承钰的闯入让染冬愣了片刻,在新帝杀人的目光中跪地不起。
燕晟也对新帝的突然来访感到诧异,尤其新帝这一身毫不掩饰的怒气,让燕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燕晟勘破新帝秘密后的第一次见面,他呆呆得看着身着男子常服的殷承钰。
如今殷承钰也年近二十岁,到了寻常男子加冠的年龄。
与寻常男子比起来,新帝的身量娇小,面容也更精致些,那对远山眉不满地蹙起,威严之中偏偏多带了一丝柔媚。不同于常人量体裁衣,新帝的衣服总要在胸前宽松几寸,衣袖与下摆也相应肥大,显得新帝多些瘦弱。
若不是心中早有了定论,燕晟如何能看出新帝装扮上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反常?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殷承钰看燕晟只是呆呆得看着她,连墨汁沾染了衣物也不知情,连君臣之间最起码的礼节都不记得,仿佛这一个月的分离对于他太久太久,就像一生那样长,长道需要好好看看她的容貌,才确定她真的来过。
殷承钰心底软了几分,收了几分怒火,轻咳一声道:“先生看清朕的模样了?”
燕晟恍如隔世般回过神来,低头拜倒:“臣燕晟拜见陛下,敢问圣躬安否?”
殷承钰答道:“圣躬安,先生平身。”
燕晟有些跌跌撞撞地起身,期间,殷承钰对染冬摆了摆手道:“出去。”
染冬安静地退下,关上书房门。
殷承钰接过染冬磨了一半的墨,带着几分酸气地笑道:“前些日子,朕还笑先生不懂红袖添香之乐,没想到先生这些时日学得还蛮快。”
殷承钰的阴阳怪气唤醒了燕晟的记忆,他不得不承认他对殷承钰的思念,哪怕是她的尖酸刻薄,他也如此念念不忘,曾经在心口筑起的长墙轰然倒地,绕指柔情如涓涓细流不受控制的流淌而出。
燕晟拱手道:“陛下说笑了,臣只是闲来无事……”
殷承钰打断燕晟的自白道:“只是闲来无事便要沾花惹草?看来朕不能让先生太闲。”
什么叫沾花惹草?!
燕晟张嘴刚要反驳,便被新帝抢白道:“年关将近,朕的事情忙得很,不如先生入阁帮朕拟票。”
殷承钰毫不遮掩的来意,让燕晟暖起来的心又凉了下去。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燕晟有些消极地推诿道:“臣身体不适……”
殷承钰挑眉道:“看来先生要与朕作对到底了。”说罢还瞧了瞧染冬离开的方向,意有所指道:“以先生的才智,怎么想不到‘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燕晟有口难辩,只得跪倒答道:“臣不敢。”
殷承钰鸡蛋里挑骨头道:“先生终究是变了,只是‘不敢’,若放在往日,先生定要说‘不会’。”
燕晟垂头不语,却被殷承钰抬起下巴,两人目光相接,双双审视。
殷承钰在审视燕晟的忠心,而燕晟也在探寻殷承钰的真心。
半晌,殷承钰轻柔地开口问道:“先生对朕有何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