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晗初的水眸刹那变得清亮起来,惊讶的程度比起初闻此言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以为她说清楚了,虽然她并不曾出声,但那一个默然的“不”字,已能表明一切。
晗初不敢再看云辞,只怕再多看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地点头。她唯有飞快地垂眸,再一次无声地表示婉拒。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她三番四次的拒绝,阻隔了彼此三个多月的默契相处,使得屋内一片静默。只是这一次,云辞不止问问而已,他的态度看起来无比坚决。
“为何不愿意?给我个缘由。”云辞将裁好的宣纸缓缓推到晗初面前:“你写出来,无论写多久、多长,我都等着。”
闻此一言,晗初的面色渐渐苍白,半晌,再次摇了摇头。她没什么缘由,便也无需下笔。
“自从明家父子来过之后,你一直躲着我,也不大爱笑了。”云辞语中带了几分希冀,不允许晗初继续回避:“告诉我缘由,你有苦衷是吗?出岫?”
有苦衷吗?晗初在心中问着自己。要如何说出那些难以启齿的往事?她只怕自己玷污了这人的耳朵。
晗初望着云辞的希冀目光,险些要脱口坦诚相告,但终究,再次选择了沉默。
云辞一直等着、看着,他自诩有无比的耐心,却还是败于晗初的倔强。若有似无的失望情绪涌上心头,云辞平复良久,才缓缓道:“你若不想说,我不会勉强。”
他看着晗初眼帘上长长的睫毛,细密、微卷,眨眼间,水光一闪,好似有什么晶莹剔透的宝石,凝结在了她的长睫之上。
云辞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为她拭泪。可几乎是在他抬手的同时,晗初已迅速转身,背对过去,好似在极力掩藏着什么。
那转身的动作太快,如同她落泪的速度。快得令云辞几乎要产生错觉,以为方才那凝结在她长睫上的晶莹并不存在。但他向来目力极佳。
云辞唯有望着晗初的背影。那背影的主人双肩微颤,透露着几分楚楚可怜之意。但他知道,她的内心并不柔弱,相反是有一种别样的坚强。
心中的怜惜又增添几分,促使云辞再次开口道:“我知道你从前受过苦,也许你心里很抗拒公卿贵胄……但你该明白,我同他们不一样。”
云辞心底微微泛起一阵苦涩,默默斟酌着措辞,继续道:“你在京州已得罪了明氏,今次他们虽不予计较,但日后也许会卷土重来……届时只怕以子奉的能力,也护不住你。”
“即便子奉愿意护你,可文昌侯府呢?是否愿意为了你去开罪当朝后族?”云辞自知戳中了晗初的痛处,也承认这法子很是残忍。可他别无他法,唯有如此劝她。
倘若无人去触碰那处沉疴旧疾,恐怕她永远也不知痛在何处,又该如何痊愈。
云辞看到晗初窈窕的背影微微仰首,应是在强忍不让泪水掉落。发间的簪子被带动着轻微摇曳,犹如他初见她时泉中的涟漪波光。
“出岫……”这是他为她取的名字:“我说过,以色事人不能长久。你随我去房州,我可以教你诗词歌赋、算账管家,日后再为你寻一个好人家。在房州你不会受到任何欺凌侮辱。”
“你可以去打听,但凡是云府出来的女子,即便身为奴婢,也比多少千金闺秀高人一等。至少在房州,适婚男子人人争求,我会为你挑一个极般配的,绝不辱没了你。”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云辞从未想过,世人眼中求入无门的离信侯府,多少人挤破头想要跨进门槛的离信侯府,在这少女面前会被不屑一顾。而他堂堂世子,竟还要苦苦劝说她低眉点头,只差哀求。
袖中藏着的几张纸字字灼心,皆是面前女子的血泪与伤口。他本该选择视若无睹,可天意令他遇上她,又有了这三月余的主仆情分,他便不能袖手旁观。
更何况,还有昨晚一曲琴音,动人心魄。
云辞双手用力撑在桌案上,缓慢起身。一步一步走至晗初面前,腿疾难忍却又甘之如饴。
少女的面上果然已满是泪水,颗颗斑斓剔透,仿若无价明珠。这一次,云辞没有给她再度转身的机会,抬袖轻轻拭去她颊上泪痕:“子奉那里,由我来说,你不必担心。”
晗初紧紧闭起双眸,不敢去看面前谪仙一般的男子。她只能拼命摇头,拼命落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扭什么呢?”云辞无奈地失笑:“你哪里不愿意?还是说……你在京州有放不下的人?”最后一句,他问得小心翼翼。
晗初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哭,更不知为何云公子会看着自己哭。即便是从前赫连齐负心之时,她也不曾如此放肆地落泪。
许久,待到那肆无忌惮的哭泣已能变成无声抽噎,她才转身伏在案上,执笔写道:“没有放不下的人。公子保重。”
手中的湿意来自于眼前女子的泪水,微凉。伴随着纸上她的否认,云辞的心也落了下来。
“你是惯常说违心话吗?”他并不气馁,笑着质问:“若是不愿离开,昨夜为何要弹《少年游》?”
云辞盯着晗初,一字一句道:“‘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你既敢弹出来,为何不敢承认?”
昨夜他都听见了!晗初霎时停止抽泣,眼神恍惚不知该如何解释。原本以为无人倾听,可到底落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云辞看着晗初脸上的泪痕,还有指尖隐隐的湿意,仿佛心头也能漾出一泓水来。他头一次在女子面前这般强势,不容置疑地对她命道:“从这一刻起,什么都不要去想。余下的琐事,我来处理。”
言罢,云辞转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低叹道:“细算时辰,子奉也该过来了。将眼泪擦干,随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