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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帝忽然现身慈恩宫,这并不在今晚的计划之内,也令岑江很是诧异。毕竟身为帝王,又是太后薨逝,天授帝理所应当该避嫌;即便不避嫌,他九五之尊也应避开这污秽之地。
“圣上怎得来了?”岑江见叶太后已被勒死,便放开她的手脚,上前禀道:“太后娘娘已然薨逝。”
此刻天授帝已无心追究叶太后的生死,甚至连她的死状都没看上一眼,只急迫地询问:“淡心呢?”
“淡心?”岑江不解:“她怎会在此?”
只此一句,天授帝心中顿凉,气急败坏地喝道:“搜宫!”
一声令下,殿外的禁卫军鱼贯而入,狂风卷云似的开始搜人。不过须臾,便有人禀道:“圣上!梳妆间里有人!”
天授帝立刻绕过帷幔,疾步走到梳妆间外,一手推开挡在门前的两名禁卫军。
昏暗的烛火将满屋的珠翠映照得闪烁夺目、熠熠璀璨,而天授帝对这一切皆视而不见——映入他眼帘的,唯有淡心那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还有脸上惊恐交织的神情。但见她跌坐在地上牙关发颤,双眸无神泪痕满溢,好似如同一个纸人,呆滞而了无生机。
刹那间,天授帝的心沉入深渊之中,他俯下身去轻声唤道:“淡心……”
这一声仿佛是带着可怕的诅咒,令淡心即刻回神。她癔症地循声抬眸,当看见那张雌雄莫辨的魅惑俊颜时,她脸上更加难掩惧意,几乎是疯也似地尖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淡心果然全都看见了!天授帝周身戾气顿生,既恼恨叶太后的手段,又懊丧淡心的纯良。他伸手想要触碰她,试图出言安抚:“淡心,是朕。”
淡心只自顾自地浑身打颤,一手抱头、一手摸着脖颈,像是害怕自己也会被勒死一样。她不停地惊声尖叫,神智看起来很不清醒。
岑江紧随天授帝赶来,亦是瞧见了梳妆间里的这一幕。他只恨自己方才听信了叶太后的鬼话,不仅没有坚持搜宫,还被她诓得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想必梳妆间里的淡心也都听见了……
跟随天授帝数年,岑江早已看出自家主子待淡心有所不同。虽说这情分不及对鸾夙执念难舍,也不及对皇后娘娘敬重信任,可淡心在宫里侍奉两年,的的确确是在天授帝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
即便从前天授帝刻意忽略,但过了今晚,他也无法再自欺欺人了罢。想到此处,岑江更觉惭愧自责,遂连忙跪地请罪:“微臣失职,不察淡心姑娘在此,实在罪该万死。”
闻言,天授帝猛然回头怒目岑江,一双狭长凤眸里尽是狠戾之色,甚至是……杀戮之意。可是,他终究没有斥责一句,面对忠心耿耿的下属岑江,他说不出;况且淡心情况不妙,此刻他也无心多说。
岑江见状更是深深埋首,自责得无地自容。
耳畔仍旧回响着淡心的告饶与尖叫,声音不仅没小,反而越来越大。为避免事态扩大,天授帝只好一个手刀劈在淡心颈后,将她打昏过去。
淡心立时眼前一黑,娇软的身躯摇摇欲倒,天授帝眼明手快伸手一扶,亲自将她打横抱起,起身快步走出梳妆间。
殿外,叶太后的尸身一直无人问津,瞠目伸舌歪在椅子上,脸色黑青死状可怖。天授帝抱着淡心往外走,路过那具尸身时却突然停步,怒从中来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椅子上。
“咣当”一声,椅子倒地,叶太后的尸身随之摔落,晾在地上滚了一滚。她的额头撞到了地砖之上,霎时起了一片乌青。
叶莹菲好手段!天授帝心中怒骂,紧紧抱着怀里的淡心,面色冷冽走出慈恩宫。帝王沉沉迈步迎风而去,不避嫌地护紧怀中娇躯,凝声命道:“传御医!”
随侍的大太监不敢怠慢,立刻领命往太医院方向跑去。可刚走了两步,他又亟亟折回,眼见天授帝已经走远,才对岑江招了招手,悄声问道:“岑大人,这御医要带往何处?若是带去淡心姑娘屋里,岂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岑江眯眼看向越走越远的天授帝,长叹回道:“让御医去龙乾宫罢!”龙乾宫,正是天授帝的寝宫。
大太监闻言脸上一惊,让御医去龙乾宫?这岂不是要将事态闹得更大?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他已恍然大悟:“多谢岑大人提点,老奴这就去办。”
……
一个男人的心中,终究能搁下几个女人?而帝王呢?
秋风猎猎翻卷,扫起一地落叶,夜色深浓的应元宫里,又度过了一个不平凡的晚上。
翌日,天授帝如常去上早朝。由于他头天夜里现身去了慈恩宫,便也只能亲自宣布叶太后的死讯——
“太后叶氏见诚王大婚在即,了无牵挂之余思念先帝,追随而去。着暂时敛棺,待诚王入京之后,择日葬入皇陵。”
无论这个死因是真是假,至少没人敢公然去追究。当朝太后叶莹菲薨逝已成不争的事实,朝中大臣各有心思,有人信了这死因,有人暗自揣度。
下朝之后,不少大臣欲求请单独面圣,都被天授帝一言所拒。他上朝之时便听龙乾宫来人禀报,说是淡心已醒、神智清楚,遂迫不及待地回宫探望。
刚一踏入龙乾宫正殿,领宫太监已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圣上,淡心姑娘醒了,方才还喝了一碗燕窝粥。”
“太医怎么说?”天授帝步子不停,边走边问。
这可累坏了龙乾宫的领宫太监,他一把年纪不仅要躬身回话,还得赶上天授帝的步伐,没说两句已是大气直喘:“太医说淡心姑娘是惊吓过度,并无大碍。”
听闻此言,天授帝稍感安心,直奔内殿而去。昨晚至今,淡心便在这内殿里将养,不过没有睡在他的龙床之上,而是在内殿隔间的卧榻上。
饶是如此,对一个执笔女官来说,这也已经是极大的恩典。
天授帝迈入内殿,对服侍的宫人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独自放轻脚步往隔间走去。宫婢们连忙俯身行礼,悄无声息地撩起珠帘,整个过程竟没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榻上,淡心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中衣,斜倚床头青丝披散,一双清眸凝满忧愁与失望,目光不知落向何处。
此情此景,天授帝忽然不忍打破。亦或者,他还没来得及想好该如何面对淡心,又要如何解释昨晚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淡淡的龙涎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到底还是惊扰了嗅觉灵敏的淡心。她对这熏香简直太敏感了,在天授帝身边侍奉两年,日日闻入鼻中,早已无法忘却、熟悉非常。
淡心的长睫微微闪动,并没有抬眸去看门口来人,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瞧见。
故意掩面打了个呵欠,淡心抬手拢了拢青丝,重新和衣躺回榻上。而且,侧身向里,背对门口。
窈窕有致的身躯覆盖在薄薄的被褥下,依旧难掩玲珑起伏。天授帝猜到了她的鬼主意,薄唇紧抿亦不做声,缓缓走到榻前。
两人这般对峙良久,一个在榻上假装熟睡,一个在榻前故作冷静,屋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是淡心急促、紧张的呼吸声。
她一直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龙涎香气,一直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便也知道天授帝一直没走。她到底还是沉不住气,渐渐地,浑身上下都开始瑟瑟发抖,最后连牙关也轻颤起来。
淡心努力想要克制住颤抖之意,奈何她管不住自己的身心。而天授帝则一直在旁静默地看着,心中也是滋味莫测。
时光静静地流淌,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在两人之间铺陈开来,似互相吸引、挣扎,又似对彼此抵触、抗拒。
终于,天授帝缓缓开口,沉声说道:“母后在宫里呆了几十年,最会算计女人心思。权术敌不过朕,便想出这种龌龊法子,你不要上当……”
榻上的淡心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自顾自地颤抖着,双眸紧闭不发一语。她还在装睡,恨不得眼下立刻昏死过去,奈何她此刻清醒得很,便也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淡心的一切小动作,丝丝都落在天授帝眼中,年轻的帝王很是失望,但更多的是失落。他自问并不是一个多话之人,平生也不喜欢解释辩白,只因在他看来,语言是苍白的,他更注重实际行动。
这样的无力感,天授帝很久未曾感受过。他此生只对两个女人束手无策,一个是鸾夙,而另一个就是淡心。
“淡心,是你把朕想得太仁慈了。”天授帝试图撕裂她的幻想,将真实的自己展现出来:“历朝历代,谁的江山不是铁血杀伐?朕若有一分心慈手软,早就身首异处了!”
但太后娘娘抚养了你十几年!淡心在心底叫嚣,她想要质问,想要斥责,可千言万语满腔愤怒,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化为滴滴泪珠,逐渐沾湿了枕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