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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番话,两人都笑了。丁齐拿起那块小石头道:“我的老家在宛陵市,宛陵市有一条河叫青阳河,青阳河向下汇入泾阳河,泾阳河再向北流入长江。青阳河的上游是山区,河谷中出产一种石头,文特异、各成景,名为景文石,这就是我拣的一块景文石。”
上次治疗结束后,丁齐给了涂至一块石头,让他带回去睡觉时放在枕边,说是可以起到定神与安神的作用。这并不是石头本身有什么魔力,而是一种催眠后暗示的手段。它就相当于很多人通过影视作品所熟知的、催眠师拿出来晃动的那块怀表。
使用催眠道具和暗示媒介,可不仅仅在施术当时,也经常用在施术之后。丁齐只是医生并不是神棍,上次就把话说清楚了,而涂至刚才只是在开玩笑。
两人又笑着闲谈了几句,看似随意地聊,但丁齐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起到放松的效果。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你再仔细说说,睡不着觉时是什么感觉,又会做什么?”
涂至:“我一般都刷手机,看看工作群里大家聊了什么,想着白天的项目进度。我也知道这样不好,有时候就把手机放下强迫自己睡觉,却总是睡不着,然后看一下几点,又想想几点就要起床,琢磨自己还能睡几个小时。
越是这样,就越睡不着,然后就越担心自己的睡眠时间不够,经常看时间,想着自己还能睡几个小时,时间越来越短,结果到后来天都亮了。往往刚刚睡着不久,就要起床了。”
丁齐:“我给你提了两点要求,一是不要在床上做别的事;二是不论几点钟上床、几点钟起床,除了对闹钟之外,都不要看表去数时间,就是睡觉而已。你都做到了吗?”
涂至:“您告诉我,把那块石头放在床头,便是把各种念头都定住,自己就是那块石头,石头当然也不需要看表算时间,我都照做了。我也没在床上干别的事,包括性生活。”
涂至说话总喜欢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丁齐也被逗乐了:“我让你不要在床上干别的事,但性生活例外,它有助于睡眠。”
“打飞机算不算性生活?”涂至说话的样子仍是一本正经。
丁齐也一本正经地答道:“这还真不好说,但它的确也是性释放的一种形式。这样吧,给你一个简单地参照原则,入睡前算,醒来后不算。这不是医学或生理上的标准,是根据的你的情况给出的标准,针对现阶段的失眠治疗。”
涂至:“我还没结婚呢,但性生活也是有的,可是打飞机不算的话,从几年前开始就没有了……丁医生,您果然名不虚传啊!其实是我听刘叔、也就是你的导师介绍过你的情况的。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恐怕也只有你能帮上忙了。”
丁齐吃了一惊:“你认识我的导师?”涂至称呼刘丰为刘叔,语气非常自然,可能是刘丰亲戚朋友家的孩子。
涂至答道:“刘叔和我父亲是老朋友了,我们两家人很熟。当年我还曾缠着他要亲身感受催眠术,刘叔把我给催眠了,结果我看到了一个姑娘,就坐在我家客厅里,太神奇了!我也认识你们医院的叶总,前不久经朋友介绍一起吃的饭,他也推荐我来找你。”
丁齐站了起来,向前一步伸出手道:“幸会,久仰!”
他突然想起来这位涂至是谁了。刘丰当年教催眠术的时候,曾私下讲过一段往事,他将朋友家的一个孩子催眠了,还开了个小玩笑,告诉对方桌边坐了一名美女,那小伙子果然就看见了美女,还和那位本不存在美女有说有笑聊了半天……原那人就是涂至。
握手之后重新落座,涂至开口便问道:“丁医生,你做过连续的梦吗?”
问题有些突兀,丁齐反问道:“什么连续的梦?”
涂至:“就是像电视剧一样,一集接着一集,先做了一个梦,过几天再做一个梦,好像能和前面的那个梦的情节接上,然后过几天又做了后续的梦。”
丁齐有些好奇道:“你都能记住?”
涂至:“记得好清晰,通常别的梦就算当时能记住,时间长了也就模糊了,可这几个梦我却一直记得很清楚。”
人的梦境往往是荒诞的、散乱的,场景切换也缺乏现实逻辑,就像碎片化的意识流。人每天睡觉时都会做很多梦,但醒来后大多不会记得。如果观察一个人的睡眠状态,会发由浅睡眠进入深睡眠时,眼球会快速的转动,称为快速动眼期。
假如在这个时候醒了,人就会记住正在做的梦,假如过了这个阶段,所做的梦就会遗忘,醒来后根本就不知道。
就算梦被记住了,那也是短期记忆,很快就会忘却,比如接着倒头睡一觉,再醒来差不多就忘光了。有时候人们只朦胧地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样的梦,却回忆不起细节场景。
有很多人能够长时间记住一个梦,而且还能将梦中的各种细节讲述出来,实际上是经过了一个再加工的过程,就是俗话说的“脑补”。
这种情况往往是梦醒之后的短时间内,做梦者刻意去回忆这个梦,企图去回想其中清晰的场景和细节。大脑就有这种功能,能将记忆中缺失的片段自行弥补衔接,形成完整的意识印象,经过再加工之后形成了长期记忆。
有意思的是,进入催眠状态往往也有一个快速动眼期,催眠师经常通过观察被催眠者的眼皮是否快速颤抖,来判断催眠是否成功,这很像是让人进入了梦境。更有意思的是,在催眠状态下还可以将眼睛睁开,正常地说话和做出各种行为,有点像在梦中的活动。
催眠师可以让被催眠者忘记催眠状态下所发生的事情,也可以让他记住特定的场景或暗示,这就是在修改人的潜意识,很有点像人们对梦境的回忆。
梦境的成因有很多种说法,直到现在心理学界也没有明确的结论,只是有很多种学说和假设,取得了一定程度的研究成果。所谓的“解梦”,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首先要搞清楚做梦者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
描述梦境的过程,就是一种意识再加工的过程,人们诉说自己记忆中的梦境,很多场景和细节其实并不是梦境中真的发生的,而是通过事后回忆自行脑补的。所以人们诉说的梦境,所反映的不仅是梦境本身,也反映了人在清醒后的思维状态。
而涂至所说的梦是很奇特的,通常情况下很少会发生。人们有时会反复经历类似的梦境,但极少那么清晰地在不同的梦境中把情节和情景都衔接上,因为梦境本身是不受意识控制的。涂至做这个连续梦,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总共有三段,就像剧目的上中下三集。
上次涂至来找丁齐,是为了治疗失眠。他的失眠原因丁齐已基本清楚,主要来自于情绪焦虑。长期的工作压力,使他在潜意识中总认为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带着一种赶时间进度表的紧迫感。
丁齐上次使用了催眠暗示疗法,并结合了行为矫正疗法,起到的效果是不错的。结果涂至找他却另有目的,试探过“丁大师”的水平后,才说了出来。
涂至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最后道:“梦中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有点像境湖市的小赤山公园,但我又能肯定那不是小赤山公园。我问过刘叔,刘叔却说很难通过我的描述去感受梦境,除非真的能看见。他还告诉我,有一个人能看见,就是你。有意思的是,你们叶总和我的另一位朋友也推荐我来找你。”
丁齐终于明白导师为何会推荐涂至来找自己了,他问道:“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涂至苦笑道:“其实我也说不清,也许是想搞清楚那是怎么回事,也许是想听听别人的看法。”
丁齐:“你还想继续做那个梦,对不对?”
涂至点头道:“是的,我的确想,但人不是想做什么梦就能做什么梦的。”
丁齐想了想道:“我倒是可以试试,需要你的配合,我们先做一个小测试……”
真正让丁齐诧异的,是涂至提到梦境中的场景很像境湖市的小赤山公园,但他也去过小赤山公园,知道现实中根本不存在那样的地方。在田琦的精神世界里,丁齐也到过一个地方,场景很像境湖市小赤山公园,为何会有这样的巧合?
大大小小的山丘起伏,很多山丘就像被切开的半个馒头,朝着水边的这一面赤色的石壁耸立。看不见长江,只有江岸和赤色的石壁,前方还有一条溪流穿过。溪流很浅很清澈,可以看见水底的卵石和游鱼。
蓝天白云飘荡,风景很美,可以越往前走,就越能感受到天地间仿佛有一种压抑的肃杀气息。这里丁齐曾经来过,在田琦的精神世界中,就连脚步下的起点都是一样的,可是很显然,涂至走的不是同一条路,绕过另一个山丘进入了丘陵间。
周围分布着稀疏的参天古木,高大的树冠张开挡住阳光,深褐色的树身显得有些肃穆阴森。也许正是这种环境的暗示,给了人一种压抑与肃杀的感觉吧,丁齐在田琦的精神世界中也曾感受到,但与涂至的精神世界中体会是不一样的。
涂至可没有田琦那种暴虐与毁灭的精神状态,只是感觉到了环境中有些肃穆的气氛,但更多的还是在欣赏四周风景的优美。林间的野草也不再是枯黄的颜色,青翠中带着生气。草地间有稀疏的灌木,偶尔能见到一丛丛野花开放,显得娇媚可人。
走到花丛边,涂至轻轻伸手触碰着花瓣的边缘,显得小心翼翼。站在这里,已不再感受到那么肃杀和压抑,风中带着花香,令人只觉舒适和温柔。假如去分辨时间,田琦的精神世界展现的应该是黄昏时分景象,这里却是白天。
丁齐是通过涂至的感官和视角来观察这个世界的,他没有做任何事,也没有发现上次那种奇怪的生物。
并不能说丁齐是在经历涂至曾经的梦境,他只是通过催眠诱导的手段,使涂至的精神世界展现了曾经梦境中的场景,然后他进入了对方的精神世界。
在这种状态下,丁齐本人是清醒而专注的,但没有复杂的推理与思考,心中所得出的结论,都像是潜意识中直接的判断。或者换一种说法,平常情况下复杂的推理与思考过程,已自然包含其中,一切都在于丁齐平时的知识储备与思维方式。
丁齐已经意识到,这是个真实存在的地方,而田琦和涂至都先后来过这个地方。
站在花丛边的涂至忽然心有所感,转过身来望向不远处。另一株花丛下站着一位姑娘,清澈的眼眸也正看着他。姑娘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裙,丁齐见过这件裙子,某次陪佳佳逛商场时看见过,佳佳当时还摘下来比划了几下,但又放了回去没买。
这件长裙圆领、短袖、束腰,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和花纹。令丁齐感到奇怪的是,这姑娘身上好像只有这件裙子,其他的饰物或衣物什么都没有,应该连内衣都没穿。衣料虽不透明,但已勾勒出身体的轮廓,胸部柔软而饱满……
姑娘很美,肌肤如雪,长发乌黑,就连脚都是光的没有穿鞋。可是她站在那里,自然而然就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她天生应该就是这样,任何其他的饰物都是多余的。
正在诧异间,姑娘说话了:“你是从里面跑出来的吗,你不该来这里的,快回去!”
涂至这才回过神来道:“你是谁,里面又是哪里?”
姑娘:“河流的尽头,里面的世界,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话刚说到这里,涂至忽觉脑后一阵冷风袭来,刚要扭头去看就突然失去了意识,朦胧只听见姑娘发出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