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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尧在云子猗府上待了两个时辰才舍得走,离开前还顺走了云子猗随手写下的几句诗文。
“欹枕一溪雨,长醉谢行舟。”祁尧将那寥寥数语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有些无奈地笑起来,问身旁的侍从,“先生又出游了?”
“云大人前些日和翰林院的大人们趁着休沐出去踏青了。”侍从也是习惯了他时不时的问询,立即回答道,“虽说那日下了些雨,却也没扰了几位大人的兴致,一早出的门,黄昏时分才回来。”
“下着雨还出去踏青,先生还真是……”祁尧笑意渐淡,叹了口气,“太胡闹了。”
侍从劝了句:“殿下放心,不过是飘了些雨丝,想来无大碍的。”
“那也不成,先生的身子骨那般虚弱,稍有不慎便要出事,甚至呕血不止,卧病在床都是常事,哪容得这样折腾。”祁尧说着,蹙起眉头,“这么些年了,怎么养着都不见好,我真是害怕……”
“殿下……”侍从轻声开口提醒了一声。
祁尧也自知这话不能再说下去,只是忍不住又频频叹息:“不成,总是得再想想法子,宫里那帮太医也是不济事,调理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半点儿成效。”
侍从半是劝慰半是讨好道:“殿下不是早在民间召集神医了吗,殿下对云大人之心当真难得,也难怪人人称颂殿下尊师重道呢。”
“人人称颂?”祁尧轻喃着,倏尔一笑。
他待先生之心哪该是人人称颂,若是真将心剖开了,将其中肮脏污秽的私隐昭然于天下,他只怕要落个万世唾骂的下场。
——
不止祁尧,祁煦封了汉王,出宫开府后便也正式步入朝堂。
祁尧第一件差事去了就近的和州,祁煦却是主动领了去路遥的茱州的差事,查一桩贪腐案。
“殿下何苦揽这苦差事。”随祁煦一道来的吏部侍郎高仪有些不赞同,“茱州那地方,千里迢迢,一来一回数月工夫不说,途中只怕也不太平,茱州知州还与宣王有姻亲,这差事办好了也不见得有多大功劳,反倒得罪人。”
“父皇的意思本就是让我们历练。”祁煦笑笑,却是对高仪的话不以为然,“茱州可不就是最适合历练的地方。”
父皇知道他要去茱州,面上虽不显,可种种举动间,也昭示着他是赞同的。
何况……连云先生知道他这一别得数月才能回来,临行前还主动来送他了呢。
“高大人放心,有下官在,这一程定保汉王殿下无虞。”卫彰在一旁笑盈盈的接话,他在前一年的武举拔了头筹,加之卫家祖荫和祁煦的情面,便成了五品昭武将军。
卫家满门忠烈,功勋卓著,非但有镇国公老爷子,连卫彰的父亲也是车骑将军,虽说高仪身为吏部侍郎,不见得当真把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也不敢驳他的面子,点头称是。
“怎么瞧着你总跟偷着乐似的?”祁煦却发觉这家伙有些不对劲儿。
卫彰像是终于等到他问这一句,得意地捧起随身佩戴的玉佩,喜滋滋道:“这是昨儿出发前,先生亲手送给我的,还是祥云的纹路。”
饶是如今的祁煦,听着这话也没忍住变了脸色,抿一抿唇,语气带刺道:“你之前去禹州办差,不是带了柄棠溪剑给先生吗,照先生的性子,想来也只是回礼罢了。”
卫彰不在意他的酸言酸语,依旧春风满面,得意洋洋:“先生说玉能养人,我日日在刀光剑影里,只怕不懂得爱惜自己,有这玉佩在身边,也算是替他护着我了。”
“先生倒是一贯会哄人的。”祁煦心里酸得翻江倒海,神色也只是淡淡,“他对谁都这么说罢了。”
卫彰撇撇嘴,虽是没再反驳他,多少有点儿不赞同的意思。
这些年他也瞧出来了,祁煦的想法总是奇怪得很,换作他们这些在乎先生的人,哪怕尊贵如太子殿下,也总希望自己在先生心里更特殊,更重要。
可对祁煦而言,他似乎总希望证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不论换了谁,在这样的状况下,先生都是一样的举动,一样的言语。
莫名其妙。
祁煦见他不语,倒没当自己真赢了这场口舌之争,却也不再说下去。
他自是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些事本就是如此,不论是教过的学生还是同僚,但凡给云子猗带些贵重的礼物,总能收到相当的回礼。
云先生就是这般的性子,事事做得滴水不漏,瞧着对谁都好,实则个个泾渭分明,不肯让自己觉得亏欠半分。
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出格”,是属于他的。
在那场刺杀中舍命相护,事后还在宫里,在他的住处住了那样久。
虽说在宫里住下是他求来的,可无论出于什么缘由,先生同意了,便是为他破例了。
祁煦不觉得是他自作多情,这点点滴滴间,分明就昭示着,他对于云子猗而言,就是特殊的存在。
虽说……只怕他们这些人,个个都是这样想的罢了。
茱州一程单途中就要耗上一个月,两人虽一时沉默了,总还有无数机会再挑起话头。
而无论从什么话题起始,两人聊着聊着,总能七拐八绕地扯到云子猗身上。
祁煦和卫彰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模式,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唯独一路上都得跟他们一起,却从来插不进去话的高仪满脸莫名。
那位云大人明明和这桩差事半分关系都没有,怎么好像无处不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