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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六子胡说八道声中,坐船解缆拔锚,向黄河下游驶去。其时曙色初现,晓雾未散,河面上一团团白雾罩在滚滚浊流之上,放眼不尽,令人胸怀大畅。
过了半个小时,太阳渐渐升起,照得河水中金蛇乱舞。忽见一艘小舟张起风帆,迎面驶来。其时吹的正是东风,那小舟的青色布帆吃饱了风,溯河而上。青帆上绘着一只白色的人脚,再驶进时,但见帆上人脚纤纤美秀,显是一只女子的素足。
东华群弟子纷纷谈论:“怎么在帆上画一只脚,这可奇怪极了!”翻墙子说:“这多半是初一十五的船。啊唷,焦女侠、龚姑娘,你们娘儿们可得小心,这艘船上的人讲明要吃女人脚。”龚乐媛啐了一口,心中却也不由得有些惊惶。
小船片刻间便驶到面前,船中隐隐有歌声传出。歌声轻柔,曲意古怪,没一字可辨,但音调浓腻无方,简直不像是歌,既似叹息,又似呻吟。歌声一转,更像是男女欢好之音,喜乐无限,狂放不禁。细细听去,她们唱的是:
立时樱花闭,半卧桃花开。动对蝴蝶舞,潮水携浪来。
临了觉寒意,如梦初醒来。秋风不解意,空流浪白花。
东华派一众青年男女登时忍不住面红耳赤。
焦美媛骂道:“那是什么妖魔鬼怪?”
小舟中忽有一个女子声音腻声问:“东华派金泽丰少侠可在船上?”焦美媛低声说:“阿丰,别理她!”那女子说:“咱们好想见见金少侠的模样,行不行呢?”声音娇柔宛转,荡人心魄。
只见小舟舱中跃出一个女子,站在船头,身穿蓝布印白花衫裤,自胸至膝围一条绣花围裙,色彩灿烂,金碧辉煌,耳上垂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足有酒杯口大小。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肌肤微黄,双眼极大,黑如点漆,腰中一根彩色腰带为疾风吹而向前,双脚却是赤足。这女子风韵虽也甚佳,但闻其音而见其人,却觉声音之娇美,远过于其容貌了。那女子脸带微笑,瞧她装束,绝非汉族女子。
顷刻之间,东华派坐船顺流而下,和那小舟便要撞上,那小舟一个转折,掉过头来,风帆跟着卸下,便和大船并肩顺流下驶。
龚政伟陡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嘉米尔高原墨攻教邰教主属下吗?”
那女子格格一笑,柔声说:“你倒有眼光,只不过猜对了一半。我是嘉米尔高原墨攻教的,却不是邰教主属下。”
龚政伟站到船头,拱手说:“在下龚政伟,请教姑娘贵姓,河上枉顾,有何见教?”那女子笑着说:“山野村姑,不懂你抛书袋的话,你再说一遍。”龚政伟说:“请问姑娘,你姓什么?”那女子笑着说:“你早知道我姓什么了,又来问我。”龚政伟说:“在下不知姑娘姓什么,这才请教。”那女子笑着说:“你这么大年纪啦,胡子也这么长了,明明知道我姓什么,偏偏又要赖。”这几句话颇为无礼,只是言笑晏晏,神色可亲,不含丝毫敌意。龚政伟说:“姑娘取笑了。”那女子笑问:“龚掌门,你姓什么啊?”
龚政伟说:“姑娘知道在下姓龚,却又明知故问。”焦美媛听那女子言语轻佻,低声说:“别理睬她。”龚政伟左手伸到自己背后,摇了几摇,示意焦美媛不可多言。
卜算子说:“龚先生在背后摇手,那是什么意思?嗯,焦女侠叫他不可理睬那个女子,龚先生却见那女子既美貌,又风骚,偏偏不听老婆的话,非理睬她不可。”
那女子笑着说:“多谢你啦!你说我既美貌,又风什么的,我们乡下y头,哪有你们汉族的小姐太太们生得好看?”似乎她不懂“风骚”二字中含有污蔑之意,听人赞她美貌,登时容光焕发,十分欢喜,问龚政伟:“你知道我姓什么了,为什么却又明知故问?”
探道子问:“龚先生不听老婆的话,有什么后果?”摸鱼子说:“后果必定不妙。”探道子说:“龚先生人称‘玉面君子’,原来也不是真的君子,早知道人家姓什么了,偏偏明知故问,没话找话,跟人家多对答几句也是好的。”
龚政伟给中南六子说得甚是尴尬,心想这六人口没遮拦,不知更将有多少难听的话说出来,给一众男女弟子听在耳中,算什么样子?可又不能和他们当真,当即向那女子拱了拱手说:“便请拜上邰教主,说东华龚政伟请问她老人家安好。”
那女子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眼珠骨溜溜地转了几转,满脸诧异之色,问道:“你为什么叫我‘老人家’,难道我已经很老了吗?”
龚政伟大吃一惊问:“姑娘……你……你便是墨攻教……邰教主……”
他知墨攻教是个极为阴毒狠辣的邪教,江湖中人背后提起,都谈虎色变。更兼有许多诡异古怪之处,却尤为匪夷所思。江湖传言,百药门使毒,虽使人防不胜防,可是中毒之后,细推其理,终于能恍然大悟。但中了墨攻教的毒后,即使下毒者细加解释,往往还是令人难以相信,其诡秘奇特,实非常理所能测度。
那女子笑着说:“我便是邰盼,你不早知道了么?我跟你说,我是墨攻教的,可不是邰教主的属下。墨攻教中,除了邰盼自己,又有哪一个不是邰盼的属下?”说着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中南六子拊掌大笑,齐说:“龚先生真笨,人家明明跟他说了,他还是缠夹不清。”
龚政伟只知墨攻教教主姓邰,听她这么说,才知叫邰盼,瞧她一身花花绿绿的打扮,十分诡秘难测。这女子竟在大河之上当众自呼,丝毫无忸怩之态。只是她神态虽落落大方,语音却仍娇媚之极。然她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竟能是一个知名大教的教主,未免令人惊诧。
龚政伟拱手说:“原来是邰教主亲身驾临,龚某多有失敬,不知邰教主有何见教?”
邰盼笑着说:“我乡村姑娘能教你什么啊?除非你来教我。瞧你这副打扮模样,倒真像是位教授,你想教我读书,是不是?我笨得很,你们汉族人鬼心眼儿多,我可学不会。”
龚政伟心想:“不知她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见教’二字。瞧她神情,似乎不是装模作样。”便问:“邰教主,你有什么事?”
邰盼笑问:“金泽丰是你师弟呢,还是你徒弟?”龚政伟说:“是在下的弟子。”邰盼说:“嗯,我想瞧瞧他成不成?”龚政伟说:“小徒正在病中,神智未曾清醒,大河之上,不便拜见教主。”
邰盼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说:“拜见?我不是要他拜见我啊,他又不是我墨攻教属下,干嘛要他拜我?再说,他是人家……嘻嘻……人家的好朋友,他就是要拜我,我也不敢当啊。听说他割了两大碗自己的血,去给瘦尊者的女儿喝,救那姑娘的性命。这样有情有意之人,咱们嘉米尔的人最是佩服,因此我要见见。”
龚政伟沉吟说:“这个……这个……”邰盼说:“他身上有伤,我是知道的,又割出了这许多血。不用叫他出来了,我自己过来吧。”龚政伟忙说:“不敢劳动教主大驾。”
邰盼格格一笑说:“什么大驾小驾?”轻轻一跃,纵身上了东华派坐船的船头。
龚政伟见她身法轻盈,却也不见得有如何了不起的武功,当即退后两步,挡住了船舱入口,心下好生为难。他素知墨攻教十分难缠,施毒妙技神出鬼没,跟这等邪教拼斗,不能全仗真实武功,一上来他对邰盼十分客气,便是为此;又想起昨晚那两名百药门门人的话,说他们跟踪东华派是受人之托,物以类聚,多半便是受了墨攻教之托。墨攻教却为什么要跟东华派过不去?墨攻教是江湖上大教派,声势浩大,教主亲临,在理不该阻挡,可是如让这样一个周身都是千奇百怪毒物之人进入船舱,可也真的放心不下。他并不让开,叫道:“阿丰,邰教主要见你,快出来见过。”心想叫金泽丰出来在船头一见,最为妥善。
金泽丰大量失血,神智兀自未复,虽听得师父大声呼叫,只轻声答应:“是!是!”身子动了几下,竟坐不起来。
邰盼说:“听说他受伤甚重,怎么出来?河上风大,再受了风寒可不是玩的。我进去瞧瞧他。”说着迈步便向舱门口走去。她走上几步,离龚政伟已不过四尺。龚政伟闻到一阵极浓烈的花香,只得身子微侧,邰盼已走进船舱。
外舱中南五子盘膝而坐,破阵子卧在床上。邰盼笑着说:“你们是中南六子吗?我是墨攻教教主,家里排行第五,家里人叫我‘邰五子’,你们是中南六子。大家都是子,是自家人呐。”卜算子说:“不见得,我们是真子,你是假子。”探道子说:“就算你也是真子。我们是六子,比你多了一子。”邰盼笑着说:“要比你们多一子,那也容易。”捣练子说:“怎么能多上一子?你改成邰七子么?”邰盼说:“我排行第五,自然叫五子,不叫七子。可是叫你们中南六子变成四子,不就比你们多了一子么?”摸鱼子怒道:“叫中南六子变成四子,你要杀死我们二人?”邰盼笑着说:“杀也可以,不杀也可以。听说你们是金少侠的朋友,那就不杀好了,不过你们不能吹牛皮,说比邰五子还多一子。”探道子叫道:“偏要吹牛皮,你又怎样?”
一瞬之间,卜算子、探道子、翻墙子、捣练子四人已同时抓住了她手足,刚要提起,突然四人齐声惊呼,松手不迭。每人都摊开手掌,呆呆地瞧着掌中之物,脸上神情恐怖异常。
龚政伟一眼见到,不由得全身发毛,背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但见卜算子、探道子二人掌中各有一条绿色大蜈蚣,捣练子、摸鱼子二人掌中各有一条花纹斑斓的大蜘蛛。四条毒虫身上都生满长毛,令人一见便欲作呕。这四条毒虫只微微抖动,并未咬啮中南四子,倘若已经咬了,事已如此,倒也不再令人生惧,正因将咬未咬,却制得中南四子不敢稍动。
邰盼随手一拂,四只毒虫都给她收了去,霎时不见,也不知给她藏在身上何处。她不再理会中南六子,又向前行。中南六子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多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