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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姓汪的哼了一声问:“是东华派的?你到这里干什么来啦?”金泽丰见这姓汪的身子倒不如何魁梧,只胸口凸出,有如一鼓,无怪说话声音如此响亮。另一个中年汉子和他穿着一式的酱色长袍,自是他同门姓陈之人。那昆仑派姓何的背悬一剑,宽袍大袖,神态颇为潇洒。那姓汪的不待他回答,又问:“你既是正派中弟子,怎么会在龙潭大峡谷上?”
金泽丰先前听他们王八羔子地乱骂,心头早就有气,这时更听他言词颇不客气,说道:“三位前辈也是正派中人,却不也在龙潭大峡谷上?”那姓何的哈哈一笑说:“说得好,你可知草棚中弹琴的女子却是何人?”金泽丰说:“那是一位年高德劭、与世无争的老太太。”那姓陈的斥责说:“胡说八道!听这女子声音,显然年纪不大,什么老太太小太太?”金泽丰笑着说:“这位姥姥说话声音好听,那有什么稀奇?她的侄儿也比你要老上二三十岁,别说她自己了。”姓陈的说:“让开!我们自己进去瞧瞧。”
金泽丰双手一伸说:“姥姥说,夤夜之间,男女不便相见。她跟你们素不相识,没来由的又见什么?”
姓陈的袖子一拂,一股劲力疾卷过来,金泽丰内力全失,毫无抵御之能,扑地摔倒。姓陈的没料到他竟全无武功,倒是一怔,冷笑说:“你是东华弟子?只怕吹牛!”说着走向草棚。
金泽丰站起身来,脸上已给地下石子擦出了一条血痕,说道:“姥姥不愿跟你们相见,你怎可无礼?在洛阳城中,我曾跟姥姥说了好几日话,却也没见到她一面。”那姓陈的说:“这小子,说话没上没下,你再不让开,是不是想再摔一大跤?”金泽丰说:“少林派是武林中声望最高的名门大派,两位定是少林派中的俗家高手。这位想来也必是昆仑派中赫赫有名之辈,黑夜之中,却来欺侮一个老年人,岂不叫江湖上好汉笑话?”
那姓陈的喝道:“偏有你这么多废话!”左手突出,啪的一声,在金泽丰左颊上重重打了一掌。
金泽丰内力虽失,但见他右肩微沉,便知他左手要出掌打人,急忙闪避,却腰腿不由使唤,这一掌终于没法避开,身子打了两个转,眼前一黑,坐倒在地。
那姓汪的说:“陈师弟,这人不会武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妖邪之徒早已逃光,咱们走吧!”那姓陈的说:“山东河南的左道妖邪突然都到龙潭大峡谷上聚集,顷刻间又散得干干净净。聚得固然古怪,散得也挺稀奇。这件事非查个明白不可。在这草棚之中,多半能找到些端倪。”说着伸手便去推草棚门。
金泽丰站起身来,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长剑,大声说:“陈前辈,草棚中这位老太太于在下有恩,我只须有一口气在,决不许你冒犯她老人家。”
那姓陈的哈哈大笑问:“你凭什么?便凭手中这口长剑么?”
金泽丰说:“晚辈武艺低微,怎能是少林高手之敌?只不过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要进这草棚,先得杀了我。”
那姓汪的说:“陈师弟,这小子倒挺有骨气,是条汉子。由他去吧。”那姓陈的笑着说:“听说你东华剑法颇有独得之秘,还分什么剑宗、气宗。你是剑宗呢,还是气宗?又还是什么屁宗?哈哈,哈哈!”他这么一笑,那姓汪的、姓沈的跟着也大笑起来。
金泽丰朗声说:“恃强逞暴,叫什么名门正派?你是少林弟子?只怕吹牛!”
那姓陈的大怒,右掌一立,便要向金泽丰胸口拍去。眼见这一掌拍落,金泽丰便要立毙当场,那姓汪的说:“且住!金泽丰,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便不能跟人动手吗?”金泽丰说:“既是正派中人,每次出手,总得说出个名堂。”
那姓陈的缓缓伸出手掌说:“我说一二三,数到三字,你再不让开,我便打断你三根肋骨。一!”金泽丰微微一笑说:“打断三根肋骨,何足道哉!”那姓陈的大声数:“二!”那姓汪的说:“小朋友,我这个师弟,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你快快让开吧。”
金泽丰微笑说:“我这张嘴巴,说过的话也一定算数。我既还没死,岂能让你们对姥姥无礼?”说了这句话后,知道那姓陈的一掌便将击到,暗自运了口气,将力道贯到右臂之上,但胸口登感剧痛,眼前只见千千万万颗金星乱飞乱舞。
那姓陈的喝道:“三!”左足踏上一步,眼见金泽丰背靠草棚板门,嘴角边微微冷笑,毫无让开之意,右掌便即拍出。
金泽丰只感呼吸一窒,对方掌力已然袭体,手中长剑递出,对准了他掌心。这一剑方位时刻,拿捏得妙到颠毫,那姓陈的右掌拍出,竟来不及缩手,嗤的一声轻响,跟着“啊”的一声大叫,长剑剑尖已从他掌心直通而过。他急忙缩臂回掌,又是嗤的一声,将手掌从剑锋上拔了出去。这一下受伤极重,他急跃退开数丈,左手从腰间拔出长剑,惊怒交集,叫道:“贼小子装傻,原来武功好得很啊!我……我跟你拼了。”
汪、陈、沈三人都是使剑的好手,眼见金泽丰长剑一起,并未递剑出招,单是凭着方位和时刻的拿捏,即令对方手掌自行送到他剑尖之上,剑法上的造诣,实已到了高明之极的境界。那姓陈的虽气恼之极,却也已不敢轻敌,左手持剑,刷刷刷连攻三剑,却都是试敌的虚招,每一招剑至中途,便即缩回。
那晚金泽丰在清福祠外连伤十五名好手的双目,当时内力虽然亦已失却,终不如目前这般又连续受了几次大损,几乎抬臂举剑亦已有所不能。眼见那姓陈的连发三下虚招,剑尖不绝颤抖,显是少林派上乘剑法,更不愿与他为敌,说道:“在下绝无得罪三位前辈之意,只须三位离此他去,我……在下愿意诚心赔罪。”
那姓陈的哼了一声说:“此刻求饶,已然迟了。”长剑疾刺,直指金泽丰的咽喉。
金泽丰行动不便,知这一剑无可躲避,当即挺剑刺出,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响,正中他左手手腕要穴。
那姓陈的五指一张,长剑落地。其时东方曙光已现,他眼见自己手腕上鲜血一点点地滴在地下绿草之上,竟不信世间有这等事,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掉头便走。
那姓汪的本就不想与东华派结仇,又见金泽丰这一剑精妙绝伦,自己也决非对手,挂念师弟伤势,叫了声:“陈师弟!”随后赶去。
那姓沈的侧目向金泽丰凝视片刻,问道:“阁下当真是东华弟子?”金泽丰身子摇摇欲坠,说道:“正是!”那姓沈的瞧出他已身受重伤,虽然剑法精妙,但只须再挨得片刻,不用相攻,他自己便会支持不住,眼前正有个大便宜可捡,心想:“适才少林派的两名好手一伤一走,栽在东华派这青年手下,我如将他打倒,擒去少林寺,交给掌门方丈发落,不但给了少林派一个极大人情,而且昆仑派在中土也大大露脸。”当即踏上一步,微笑说:“年轻人,你剑法不错,跟我比一下拳掌上的功夫,你瞧怎样?”
金泽丰一见他神情,便已测知他的心思,心想这人好生奸猾,比少林派那姓陈的更加可恶,挺剑便往他肩头刺去。岂知剑到中途,手臂已然无力,当的一声响,长剑落地。那姓沈的大喜,呼的一掌,重重拍正在金泽丰胸口。金泽丰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两人相距甚近,这口鲜血对准了这姓沈的,直喷在他脸上,更有数滴溅入了他口中。那姓沈的嘴里尝到一股血腥味,也不在意,深恐金泽丰拾剑反击,右掌一起,又欲拍出,突然间一阵昏晕,摔倒在地。
金泽丰见他忽在自己垂危之时摔倒,既感奇怪,又自庆幸,见他脸上显出一层黑气,肌肉不住扭曲颤抖,模样诡异可怖,说道:“你用错了真力,只好怪自己了!”
游目四顾,虎头崖上更无一个人影,树梢百鸟声喧,地下散满了酒肴兵刃,种种情状,说不出的古怪。他伸袖抹拭口边血迹,说道:“姥姥,别来福体安康。”那老太太说:“金少君此刻不可劳神,请坐下休息。”金泽丰确已全身更无半分力气,当即依言坐下。
只听得草棚内琴声轻轻响起,宛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缓缓流过,又缓缓注入了四肢百骸,金泽丰全身轻飘飘的,更无半分着力处,便似飘上了云端,置身于棉絮般的白云之上。
过了良久良久,琴声越来越低,终于细不可闻而止。金泽丰精神一振,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多谢姥姥雅奏,令晚辈大得补益。”那老太太说:“你舍命力抗强敌,让我不致受辱于伧徒,该我谢你才是。”金泽丰说:“姥姥说哪里话来?此是晚辈义所当为。”
那老太太半晌不语,琴上发出轻轻的仙翁、仙翁之声,似是手拨琴弦,暗自沉吟,有什么事好生难以委决,过了一会儿问:“你……你这要上哪里去?”
金泽丰登时胸口热血上涌,只觉天地虽大,却无容身之所,不由得连声咳嗽,好容易咳嗽止息,才说:“我……我无处可去。”
那老太太说:“你不去寻你师父、师母?不去寻你的学……学妹他们了?”金泽丰说:“他们……他们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伤势沉重,寻不着他们。就算寻着了,唉!”一声长叹,心想:“就算寻着了,却又怎样?他们也不要我了。”
那老太太说:“你受伤不轻,何不去风物佳胜之处,登临山水,以遣襟怀?却也强于徒自悲苦。”金泽丰哈哈一笑说:“姥姥说得是,金泽丰于生死之事,本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晚辈这就别过,下山游玩去也!”说着向草棚一揖,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