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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泽丰转过面来,向说话之人瞧去,摇晃的烛光之下,但见小酒店中除自己之外,便只店角落里一张板桌旁有人伏案而卧。板桌上放了酒壶、酒杯,那人衣衫褴褛,身形猥琐,不像是如此吐属文雅之人。当下金泽丰也不理会,又喝了一碗酒,只听得背后那声音又说:“人家为了你,给幽禁在不见天日之处。自己却整天在脂粉堆中厮混,小姑娘也好,光头尼姑也好,老太婆也好,照单全收。唉,可叹啊可叹!”
金泽丰知他说的是自己,却不回头,寻思:“这人是谁?他说‘人家为了你,给幽禁在不见天日之处’,说的是清秋吗?为什么清秋是为了我而给人幽禁?”只听那人又说:“不相干之辈,倒是多管闲事,说要去拼了性命,将人救出来。偏生你要做头子,我也要做头子,人还没救,自己伙里已打得昏天黑地。唉,这江湖上的事,老子可真没眼瞧的了。”
金泽丰拿着酒碗,走过去坐在那人对面说:“在下多事不明,要请老兄指教。”
那人仍伏在桌上,并不抬头,说道:“唉,有多少风流,便有多少罪孽。兰陵派的姑娘、尼姑们,这番可当真糟糕之极了。”
金泽丰更是心惊,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金泽丰拜见前辈,还望赐予指点。”突然见到那人凳脚旁放着一把二胡,琴身深黄,久经年月,心念一动,已知此人是谁,当即俯身便拜,说道:“晚辈金泽丰,有幸拜见南特派若干掌门。”
那人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白珠子多黑珠子少,冷冷在金泽丰脸上一扫,正是南特派掌门若干愚。他哼了一声说:“金少侠,这些日来可快活呐!”
金泽丰躬身说:“若干掌门明鉴,弟子奉兰凝师太之命,随同兰陵派诸位师姐师妹回归玉璧峰。弟子虽然无知,却决不敢对兰陵派师姐妹们有丝毫失礼。”若干愚叹了口气说:“请坐!唉,你怎不知江湖上人言纷纷,众口铄金?”金泽丰苦笑说:“晚辈行事狂妄,不知检点,连本门也不能容,江湖上的闲言闲语,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若干愚冷笑说:“你自己甘负浪子之名,旁人自也不来理你。可是兰陵派数百年的清誉,竟败坏在你手里,你也毫不动心吗?江湖上传说纷纭,说你一个大男人,混在兰陵派一群姑娘和尼姑中间。别说几十位黄花闺女的名声给你损了,甚至连……连那几位苦守戒律的老师太,也给人作为笑柄,这……这可太不成话了。”
金泽丰退开两步,手按剑柄说:“不知是谁造谣,说这些无耻荒唐的言语,请若干掌门示知。”
若干愚说:“你想去杀了他们吗?江湖上说这些话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杀得干净么?哼,人家都羡慕你艳福齐天,那又有什么不好了?”
金泽丰颓然坐下,心想:“我做事总是不顾前,不顾后,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却没想到累了兰陵派众位上下的清誉。这……这便如何是好?”
若干愚叹了口气,温言说:“这五日里,每天晚上,我都曾到你船上窥探……”金泽丰“啊”的一声,心想:“若干掌门接连五晚来船窥探,我竟半点不知,可算是十分无能。”
若干愚继续说:“我见你每晚总是在后艄和衣而卧,别说对兰陵众弟子并没分毫无礼的行为,连闲话也不说一句。金老弟,你不但决不是无行浪子,实是一位守礼君子。对着满船妙龄尼姑、如花少女,你竟绝不动心,不仅是一晚不动心,而且是数十晚始终如一。似你这般男子汉、大丈夫,当真是古今罕有,我若干愚好生佩服。”大拇指一翘,右手握拳,在桌上重重一击说:“来来来,我若干愚敬你一杯。”说着便提起酒壶斟酒。
金泽丰说:“若干掌门之言,倒教小侄好生惶恐。小侄品行不端,以致不容于师门,但兰陵派同道的师姐师妹,却如何可以得罪?”若干愚呵呵笑着说:“光明磊落,这才是男儿汉的本色。若干愚如年轻二十岁,叫我晚晚陪着这许多姑娘,要像你这般守身如玉,那就办不到。难得啊难得!来,干了!”两人举碗一饮而尽,相对大笑。
金泽丰见若干愚形貌落拓,衣饰寒酸,哪里像是一位威震江湖的一派掌门?偶尔眼光一扫,锋锐如刀,但这霸悍之色一露即隐,又成为一个久困风尘的潦倒汉子,心想:“兰陵掌门兰凝师太慈祥平和,北极掌门盛竹子道长威严厚重,西圣掌门白登阴鸷险刻,我恩师是位彬彬君子,这位若干掌门外表猥琐平庸,似是个市井小人,实则武功惊人,可骇可怖,五常联盟的五位掌门,其实个个是十分深沉多智之人。我金泽丰草包一个,可跟他们差得远了。”
若干愚说:“我在湖南,听到你和兰陵派的尼姑混在一起,甚是诧异,心想兰凝师太是何等样的人物,怎能容门下做出这等事来?后来听得白蛟帮的人说起你们行踪,便赶了下来。金老弟,你在双峰城天香阁中胡闹,我若干愚当时认定你是个儇薄少年。你后来仗义助我兄弟,我心中对你生了好感,只想赶上来,善言相劝,不料却见到后一辈英侠之中,竟有你老弟这样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很好,很好!来来来,咱们同干三杯!”说着叫服务员添酒,和金泽丰对饮。
几碗酒一下肚,一个寒酸落拓的先生突然显得逸兴遄飞,连连呼酒,只是他酒量和金泽丰差得甚远,喝得几碗后,便已满脸通红,醉态可掬,说道:“金老弟,我知你最喜喝酒。若干愚无以为敬,只好陪你多喝几碗。嘿嘿,武林之中,若干愚肯陪他喝酒的,却也没几个。那年总统山大会,座上有个灰噪鸦封太华。此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若干愚越瞧越不顺眼,当时便一滴不饮。此人居然还口出不逊之言,他臭妹子的,你说可不可恼?”
金泽丰笑着说:“是啊,这种人不自量力,横行霸道,终究没好下场。”
若干愚说:“后来听说此人突然失了踪,下落不明,不知到了何处,倒也奇怪。”
金泽丰心想,那日在双峰城外,若干愚先生施展神妙剑法杀了封太华,他当日明明见到自己在旁,此刻却又如此说,自是不愿留下了形迹,便说:“西圣派门下行事令人莫测高深,这封太华嘛,说不定是在总统山哪一处山洞中隐居了起来,正在勤练剑法,也未可知。”
若干愚眼中闪出一丝狡狯的光芒,微微一笑,拍案叫道:“原来如此,若不是老弟提醒,我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其中缘由。”喝了一口酒问:“金老弟,你到底何以跟兰陵派的人混在一起?北斗集团的秋郡主对你情深一往,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她啊。”
金泽丰脸上一红说:“若干掌门明鉴,小侄情场失意,于这男女之事,可早已瞧得淡了。”想起了龚乐媛,胸口一酸,眼眶不由得红了,突然哈哈一笑,朗声说:“小侄本想看破红尘,出家为僧,就怕出家人的戒律太严,五大戒之一便是不准喝酒,这才没去做和尚。哈哈,哈哈。”虽是大笑,笑声中毕竟大有凄凉之意。过了一会儿,便叙述如何遇到兰净、兰凝、兰英三位师太的经过,说到自己如何出手援救,每次都只轻描淡写地随口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