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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泽丰引着普光方丈和长春道长下明翰寺,趋磁窑口,来到翠屏山下。普光与长春仰头而望,但见飞阁二座,耸立峰顶,宛似仙人楼阁,现于云端。普光叹气说:“造此楼阁之人当真妙想天开,果然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三人缓步登山,来到悬空寺中。那悬空寺共有楼阁二座,皆高三层,凌虚数十丈,相距数十步,二楼之间,联以飞桥。寺中有一年老仆妇看守打扫,见到金泽丰等三人到来,瞠目以视,既不招呼,也不行礼。金泽丰于十多日前曾偕妙瑜、妙珂、妙玉等人来过,知这仆妇又聋又哑,什么事也不懂,当下也不理睬,径和普光、长春来到飞桥之上。
飞桥阔仅数尺,若是常人登临,放眼四周皆空,云生足底,有如身处天上,自不免心目俱摇,手足如废,但三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临此胜境,胸襟大畅。
普光和长春向北望去,于缥缈烟云之中,隐隐见到城郭出没,磁窑口双峰夹峙,一水中流,形势极为雄峻。普光说:“古人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的形势,确是如此。”
长春说:“北宋年间杨老令公扼守三关,屯兵于此,这原是兵家必争的要塞。始见悬空寺,但觉鬼斧神工,惊诧古人的功夫毅力,待见到这五百里开凿的山道,悬空寺又渺不足道了。”金泽丰好奇说:“道长,你说这数百里山道,都是人工开凿出来的?”长春说:“史书记载,北魏道武帝天兴元年克燕,将兵自中山归平城,发卒数万人凿恒岭,通直道五百余里,磁窑口便是这直道的北端。”普光说:“所谓直道五百余里,当然大多数是天生的。北魏皇帝发数万兵卒,只是将其间阻道的山岭凿开而已。但纵是如此,工程之大,也已令人挢舌难下。”
金泽丰说:“无怪乎有这许多人想做皇帝。他只消开一句口,数万兵卒便将阻路的山岭给他凿了开来。”长春说:“权势这一关,古来多少英雄豪杰,却都难以凿开。别说做皇帝了,今日武林中所以风波迭起,纷争不已,还不是为了那‘权势’二字。”
金泽丰心下一凛,寻思:“他说到正题了。”便说:“晚辈不明,请二位前辈指点。”
普光说:“金掌门,今日西圣派的米老师率众前来,为的是什么?”金泽丰说:“他传达白盟主的号令,不许晚辈接任兰陵派掌门。”普光说:“白盟主为什么不许你做兰陵派掌门?”金泽丰说:“白盟主要将五常联盟并而为一,晚辈曾一再阻挠他的大计,杀了不少西圣派之人,白盟主对晚辈自是痛恨之极。”普光问:“你为什么要阻挠他的大计?”
金泽丰一呆,一时难以回答,顺口重复了一句:“我为什么要阻挠他的大计?”
普光问:“你以为五常联盟合而为一,这件事不妥么?”
金泽丰说:“晚辈当时也没想过此事妥或不妥。只是西圣派为了胁迫兰陵派答允,假扮北斗集团会员,劫掳兰陵弟子,围攻兰净师太,所使的手段太过卑鄙。晚辈刚巧遇上此事,心觉不平,是以出手相助。后来西圣派火烧铸剑谷,要烧死兰凝、兰英两位师太,那是更加可恶了。晚辈心想,五常联盟合并之举倘是美事、好事,西圣派何不正大光明地与各派掌门商议,却要干这鬼鬼祟祟的勾当?”
长春点头说:“金掌门所见不差。白登野心极大,要做武林中的第一人。自知难以服众,只好暗使阴谋。”普光叹气说:“白盟主文才武略,确是武林中的杰出人物,五常联盟之中,原本没第二人比得上。不过他抱负太大,急欲压倒武当、少林两派,未免有些不择手段。”长春说:“少林派向为武林领袖,数百年来众所公认。少林之次,便是武当。更其次是峨眉、昆仑、崆峒诸派。金老弟,一个门派创建成名,那是数百年来无数英雄豪杰,花了无数心血累积而成,一套套的武功家数,都是一点一滴、千锤百练地积聚起来,决非一朝一夕之功。五常联盟在武林崛起,不过是近六七十年的事,虽然兴旺得快,家底总还不及昆仑、崆峒,更不用说和少林派博大精深的七十二绝艺相比了。”金泽丰点头称是。
长春又说:“各派之中,偶尔也有一二才智之士,武功精强,雄霸当时。一个人在武林中出人头地,扬名立万,事属寻常。但若只凭一人之力,便想压倒天下各大门派,那可从所未有。白登满腹野心,想干的却正是这件事。当年他一任五常联盟的盟主,方丈师兄就料到武林中从此多事。近年来白登的所作所为,果然证明了方丈师兄的先见。”普光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长春说:“白登当上五常联盟盟主,那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将五派归一,由他自任掌门。五常归一之后,实力雄厚,便可与少林、武当成为鼎足而三之势。那时他会进一步蚕食峨眉、昆仑、崆峒、青城、八达诸派,一一将之合并,那是第三步。然后他向北斗集团启衅,率领少林、武当诸派,一举将北斗集团挑了,这是第四步。”
金泽丰内心感到一阵惧意,说道:“这等事情难办之极,白登的武功未必当世无敌,他何以要花偌大心力?”
长春说:“人心难测。世上之事,不论多么难办,总是有人要去试上一试。你瞧,这五百里山道,不是有人凿开了?这悬空寺,不是有人建成了?白登若能灭了北斗集团,在武林中已是唯我独尊之势,再要吞并武当、收拾少林,也未始不能。干办这些大事,那也不是全凭武功,更要紧的是凭着一股势头。兵败如山倒固然不错,腾势若潮涌也非奇事。”普光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金泽丰说:“原来白登是要天下武林之士,个个遵他号令。”长春说:“正是!那时候只怕他想做皇帝了,做了皇帝之后,又想长生不老,万寿无疆!这叫作‘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英雄豪杰之士,绝少有人能逃得过这‘权位’的关口。”
金泽丰默然,一阵北风疾刮过来,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说道:“人生数十年,但贵适意,却又何苦如此?白登要挑了北斗集团,要消灭昆仑、崆峒,要吞并少林、武当,不知将杀多少人,流多少血?”
长春双手一拍说:“是啊,咱三人身负重任,须得阻止白登,不让他野心得逞,以免江湖之上,遍地血腥。”
金泽丰悚然说:“道长这等说,可令晚辈大是惶恐。晚辈见识浅陋,谨奉二位前辈教诲驱策。”
长春说:“那日你率领群豪,赴少林寺迎接秋郡主,不损少林寺一草一木,方丈师兄很承你的情。”金泽丰脸上微微一红说:“晚辈胡闹,甚是惶恐。”长春说:“你走了之后,白登等人也分别告辞,我却又在少林寺中住了七日,和方丈师兄日夜长谈,深以白登的野心勃勃为忧。那日夜无风使诡计占了方丈师兄的上风,白登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来那也算不了什么,但武林中无知之徒不免会说:‘普光方丈敌不过夜无风,夜无风又敌不过白登……’”
金泽丰连连摇头说:“不见得,不见得!”长春说:“我们都知不见得。可是经此一战,白登的名头终究又响了不少,也增长了他的自负与野心。后来我们分别接到你老弟出任兰陵派掌门的讯息,决定亲自上玉璧峰来,一来是向老弟道贺,二来是商议这件大事。”
金泽丰说:“两位如此抬举,晚辈实不敢当。”
长春说:“那米英传来白登的号令,说三月十五,五常联盟人众齐集总统山,推举五常派的掌门。此举原早在方丈师兄的意料之中,只是我们没想到白登竟会如此性急。他说推举五常派掌门,倒似五常联盟合而为一之事已成定局。其实,南特派若干愚先生脾气怪僻,是不会附和白登的。北极派盛竹子道兄性子刚烈,也决计不肯屈居人下。令师龚先生外圆内方,对东华派的道统看得极重,白登要他取消东华派的名头,龚先生该会据理力争。只兰陵一派,三位前辈师太先后圆寂,一众女弟子无力和白登相抗,说不定就此屈服。岂知兰凝师太竟能破除成规,将掌门一席重任,交托在老弟手中。我和方丈师兄谈起兰凝师太的胸襟远见,当真钦佩之极。她在身受重伤之际,仍能想到这一着,更是难得,足见兰凝师太平素修为之高,直至寿终西归,始终灵台清明。只要北极、东华、南特、兰陵四派联手,不允并成五常派,白登为祸江湖的阴谋便不能得逞了。”
金泽丰说:“然而瞧米英今日前来传令的声势,似乎北极、东华、南特三派均已受了白登的挟制。”长春点头说:“正是。令师龚先生的动向,也令方丈师兄和贫道大惑不解。听说潮州熊家有一名子弟,拜在令师门下,是不是?”金泽丰说:“正是。这位师弟名叫熊熙淳。”长春说:“他祖传有一部《社会剑谱》,江湖上传言已久,均说谱中所载剑法,威力极大,老弟想来必有所闻。”金泽丰说:“是。”当下将如何在潮州向阳巷中寻到一件袈裟、如何西圣派有人谋夺、自己如何受伤晕倒等情说了。
长春沉吟半晌说:“按情理说,令师见到了这件袈裟,自会交给你熊师弟。”
金泽丰说:“是。可是后来学妹却又向我追讨《社会剑谱》。其中疑难,实无法索解。晚辈蒙冤已久,那也不去理他,但社会剑法到底实情如何,要向二位前辈请教。”
长春向普光瞧了一眼说:“方丈师兄,其中原委,请你向金老弟解说吧。”
普光点了点头问:“金掌门,你可听到过《马恩宣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