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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从汤锅店出来，已经将近九点。
高未然今晚也住在学校宿舍，两人便朝学校的方向走。矿大的后门是北门，与东门外的长街不同，北门外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道旁的铺面数量有限，犹为冷清，白日里人来人往的银行也早早地关门歇了业，此时此刻的街道除了路灯和偶尔车行的流光，并不热闹。
高未然腿伤初愈，走得不快，周皎慢慢地陪他走，两人絮絮说些近来的趣事。
入夜之后的冷风拂面，寒飕飕的冷，周皎缩了缩脖子。
高未然见状停下脚步，将自己脖子上的黑色围巾摘了下来，转身顺势围到了她的脖子上。
周皎微微吃惊，下一刻便闻到了高未然身上暖热的气味，像冬日里热哄哄的，将晒过的清香棉被，冰凉的脖子渐渐回暖。
她抬头看着高未然的眼睛，即便周遭灯影渺茫，他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仿佛闪烁着热切的，温柔的星芒。
“高未然。”周皎刚要道谢，身后突地传来一阵轰鸣的马达声响，突突突的声浪转瞬淹没了她的话音。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在耳边炸裂开似的。
可道旁分明不是机动车道，不该有这么噪杂的声响，周皎下意识地回身张望。
刺鼻的呛人的机油气味扑面而来，这种气味周皎不算陌生，周达通那辆红色铁皮油箱的摩托也散发着这样的气味。
摩托车头的冷光骤然一闪，更为强烈的银白光芒照得周皎不禁闭了闭眼。
她听到身旁的高未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皎皎！”
她的手臂被高未然猛地一拽，人便往左侧倾倒，而摩托车擦着她的另一侧手臂呼啸而过，同一侧的肩膀随之一紧，剧烈的疼痛传来。
她的包！
她的书包原本松松垮垮地挎在肩上，此刻被用力地一拽，拽得她又要栽倒，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伤害，周皎并没有挣扎着想要抢回书包，但那一拽，并没有把书包拽走。
兵荒马乱般地，她扭头匆匆看了一眼，摩托车上的人左手露在袖外，虎口处有一道狰狞的红色伤疤，食指与中指之间刀片银亮的光芒闪过。
她还不及多想，下一刻，手臂传来钻心的锐痛，她身上穿着的厚重的大衣袖被划破，她的手背立刻感觉到了湿漉漉的触感。
鲜红的血液顺着她垂落的手臂，滑向指尖，一滴又一滴地落到了地上，她的鞋面上。
引擎轰鸣不止，摩托车绝尘而去，周皎抬眼，实在无法看清它的车牌号。
“皎皎！”高未然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指上也全是血，她的血。
周皎疼得手抖，而她感觉到高未然的手也在发抖，他的脸色青白一片，表情骇然。
他在害怕。
周皎觉得他甚至比自己还害怕。
刚才确实有些害怕，但是现在疼痛占了上风。
她的书包也还在。
“我没事，书包也没丢。”她挤出一个笑，安慰他道。
高未然不发一言，只用他的另一只手着急地摸出裤兜里的手机，先是叫了出租车去医院，然后报警。
周皎对着电话，尽量平稳地说：“没看清人脸，他带了头盔，但那个人是个左撇子，他的左手虎口那里有个红色的伤疤，像是烫伤的。”她一面说，一面抬头去瞧高未然。
他的眼睛里灰灰暗暗，见到她的目光，才勉力笑了笑，像是鼓励她。
周皎的手臂被刀划伤，七厘米的伤口，缝了两针。
医生说：“你这算幸运，要真是伤到了紧要的位置，就难说了。”
此刻想来，周皎顿觉后怕。
“别沾水啊，这段时间。等五天才拆线。”临走前，护士嘱咐道。
回去的路上，高未然异常地沉默，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眼光黯淡，周皎几乎从来都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她抱着手臂，笑道：“早知道就不吃汤锅了。不过现在也没事，往后不去就是了。”
高未然的目光适才落到她的脸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目光像是一寸又一寸地逡巡于她的脸庞。
“怎么了，这样看我。”周皎被他看得心慌，“我真没事，看了医生，也没那么疼了。”
高未然垂下眼帘，微微一笑：“是么，你可真勇敢。”
见他笑了，周皎松了一口气：“那是，我从小打针都不哭的。”
出租车停在东门，二人回到周皎宿舍楼前，还差一刻钟就要熄灯了。
高未然将书包和今天拿的药递到周皎完好的右手里，又重复了一遍护士的话：“不要沾水，明天记得换纱布，你不方便换的话，让室友帮你。”
“幸好是左手，也不碍事。哦，对了，你的围巾。”周皎这才想起来，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可她摘下来后才发现，围巾的一端，沾上了数点血迹。
“啊，我洗洗再还给你吧。”
“嗯，不用，送给你了。”高未然轻声答道。
周皎觉得他多半是有心理阴影了，便不再坚持，点了点头，才说：“快熄灯了，我要走了。”
“周皎。”
周皎刚转身要走，高未然叫住了她。
周皎心头一凛，高未然好久都没有连名带姓地叫她了，她回身细看他。
他们站的位置，是高未然常来等她的位置，冬天里，乔木枯了，大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道旁的一盏路灯足够高，足够亮，光晕透过枝杈洒下，将树下照得亮堂堂一片。
可是，高未然背光而立，大半的面目都隐藏在阴影里。
他的眉骨微立，眉睫漆黑，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其实有些凌厉。
但在周皎的印象中，高未然总是带笑的。
“怎么了？”她问。
高未然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柔和了一点点，可惜，只有一点点。
他的嘴角扬起，仿佛露出一个微笑，可这微笑比哭还难看。
“对不起啊。”他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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