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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道岳星辰一般温和深邃的注视,江小蛮话说了一半,犹自撇开头思量起来。
原本在今夜救下萧滢后,她就该了却一桩心事,感谢漫天神佛的。
然而方才地上污秽内的散碎瓷粉,却让她想明白一件事——阿耶已经变成个彻头彻尾的昏君,他能这般待萧滢,便是从来未在乎她的生死。
说什么君无戏言,百年来又有哪个妃子真的离了宫去。倘若君王一时兴起,亦或谏臣上奏,一旦再召,那离过宫的美人怎还能苟活?
最小的时候,阿耶看不惯她同乳娘亲近,不喜欢那只趴儿狗。便哄她说,只是将人带走片刻。
其实江小蛮每一次,都看出了父亲的意图。察言观色,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却没有胆量直接去质问阻拦。就连九年前的冬夜,她生母先皇后许氏暴毙,江小蛮也是分明有了预感,却偏偏也只是瑟缩着躲了一夜。
往后的九年里,她在莽山清苦无依,便都是萧滢春秋陪伴,一同长大。
萧滢进宫的时候,她没有拦下。所以这一回,她绝不能如从前一般退缩犹豫,务必要替人安排好稳妥的后路。
“公主可是为萧美人的去路烦忧?”见她凝眉顾虑,迟迟不往下说,道岳拨了拨念珠,索性替她问了下去。
“此事凶险。”江小蛮本心里极不愿牵连于他,斟酌再三,“若是可以,法师周游诸国,可否与我绘一张出菖都西行的线路。”
“倒是不难,贫僧对河西地形,也算了如指掌……”
还未说完,忽的一人从檐顶上飞掠而下,笑嘻嘻地立在他二人中间。
“噫!何止是不难,我阿哥是想说啊……”原来阿合奇没有走远,他拍了拍僧人的肩背,又贴凑到少女身侧,正色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这个道理,他一个和尚怎会不懂。不过嘛……”
他拉长了调子,又看了眼稳立如钟的兄长:“阿哥你明日不是还有早课,不如去歇会儿,贵人的事,交于我便是。”
闻言,道岳只是垂眸看了眼靠的过分近的两人,眼中掩去了冷漠,换上了些疲累困顿的神色。利用大凉公主窃取《武备要略》之事,虽是有违佛法,也非是他的本心。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早课卯正便开始了吧,都已到丑时了。”江小蛮有些心疼地看了眼他项间的鞭痕,“是我搅扰了,还是快快先歇了吧。”
少女的嗓音清雅和软,也是因了常年扮作男子的缘由,并不过分尖细娇软,听着偏于童稚与少年之间,十分得好听谦和。
这一种放低了关怀的音调,在这更深寂静的秋夜里,和着影影绰绰的零星灯火,听起来,竟有些惑人的意味。道岳长眉微动,侧身掩住些项间的鞭痕,也就依言朝内室去了。
等他走后,阿合奇也收了玩笑的神情,十分恭敬守礼地请了人去西屋里。两个泡了壶热茶,在屋里直谈了一个半时辰。
阿合奇只说自家有支商队,常年便从菖都往龟兹贩运丝绸瓷器。他将出菖都的过程,之后在河西的路径,以及出关时会遇着的阻碍悉数透了个底。
大凉谱牒文书邮驿便利,缉捕追查起来也是极快。两个商谈下来,江小蛮才发现,一路之上皆是盘查,出菖都时第一关的便需证明身份的‘竹符’。
“九月初五,阿耶会为我及笄办宴,那日京中来使颇多,便定在那夜出城。”天边隐约泛起一线蓝光,江小蛮拿定了主意,“‘竹符’我也有法子,便从新入狱的死囚那儿仿一份。”
除了商议萧滢出逃之事外,阿合奇还对她说:“阿哥在京中没甚名望,才会任由纨绔鞭打欺辱。倘或能多结交些喜听佛法的文臣武将,便能自保有余。”
对他的这番说辞,江小蛮也是极为认同,许诺说云麾将军便好佛法,这两日她便会去牵线搭桥的。
眼见得卯初都到了,院里来了人,有寺人高声奏请的呼声。主屋的门恰也开了,道岳披了讲经时的百纳福田,迎着晨旭,与寺人合十互行了礼,便立在老树下打水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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