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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马一直都处在剧烈的运动状态中,牵动着身体的各个部位,伤口凝固了又扯开,扯开了又凝固,鲜血几乎未曾止住过。
萧正阳一壁分辨着前行路,一壁关注着黑龙马,看着那通身触目惊心、血流不止的伤口,心如刀绞,比伤在自身还难受,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副光景,轻抚着和声说道:“黑龙,再坚持坚持……”他很想说“快到了”,但他不愿欺骗爱马,因为他对这一带并不熟悉,不知道有没有走错路,自然也不知道还要多少时间能到。倒不是担心找不到,他要去的地方十分醒目,只要大体方向不错,至多不过是多跑上两圈,总是能找到的。问题是多跑两圈就需要多跑两圈的时间和体力,而他们现在缺的恰恰就是时间和体力。搏命闯战不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多耗上一刻半刻,很可能会被秦洯等人反超;若是连目的地没到就倒下了,前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不知过了多久,分不清是伤累所致,还是迎面寒风吹刮所致,萧正阳只觉脑子发晕、眼神迷离,身子跟着摇晃。
摇摇欲坠、恍恍惚惚之际,遥见前方夜幕星空下出现点点火光,迤逦扩展,勾勒出一座似巨龙如卧虎的雄关轮廓,模糊可见刻着几个大字的匾额,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欢快地呼喊道:“黑龙,你看,咱们到啦!”
……
居庸关南口,站岗巡逻的兵士们全然不似往常般严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到处都是嗡嗡议论声,时不时盯着北面看。
将官们起先还喝止几句,可是过不了多久,故态复萌,久而久之,便也默认了。其实将官们怀着跟普通兵士一样的心情,人在南关,心在中关,既盼着来自中关城的调令,军人对战斗总会有种莫名的向往,又祈祷调令别来,倒不是怕死怕事,而是调令的到来至少意味着战况对己方不利。
到底是正规军队,而且还是个中精英,再是心不在焉,最起码的底线还是有的。负责南面望风的兵士在九成心思都没放在本职工作上时,还是远远就注意到了有一人一骑正朝他们这边疾驰而来。面容一肃,定睛细看,从装扮上判断不像是朝廷或军方的信使,当然也存在乔装改扮的可能性,厉声喊道:“来者何人?速速止步!”喊声一起,四下一静,注意力纷纷转移到南面。
精疲力竭的萧正阳耳闻着回荡在旷野上的回声,实在不愿同对方隔空喊话,又觉得应该停下来,犹豫间,来自城头上的喊声再次响起:“再不止步,乱箭齐发!”话音未落,不下百人张弓搭箭,充分展现了军事素养之高。这下不停也得停了,勒缰驻足于距离城楼两箭之地,匀了匀气,勉强扯开沙哑的嗓门回应道:“我乃神圣传人萧正阳!”
城头上议论声再起,萧正阳一人一马一刀,引万马在黄岗梁前大破鞑靼军阵的英勇事迹,不光响彻了中原武林,还传遍了北方万里边防线,居庸关自然也是人尽皆知,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上至将官,下至兵卒,莫不钦佩。态度上当即客气了不少:“阁下可是那位在黄岗梁前大显神威的少年英雄萧正阳萧少侠?”
“不敢,正是小子……可否容在下近前讲话?”
“不知萧少侠今次来我居庸关南关城所为何事?”
萧正阳气力不济兼心急如焚,实在没精力应付对方的小心谨慎,不待应允,直接驱马近前。
问话兵士正欲喝止,见上官摆手制止:“看着似乎真有急事,且放他过来吧。单枪匹马的,纵使有诈,谅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打起精神,小心提防着就是了。”
走近一看,城头兵将无不又惊又疑,看这一人一马,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而且还是一场恶战,可战事明明在北面,南面又何来战事?
“萧少侠这是怎么了?怎得弄成这副模样?”传言萧正阳形貌异于常人,亲见之下果然如此,守军们对其身份真假的怀疑消去了大半。
“在下有一件十万火急的大事要面见李良钦大人!”双方虽然分隔城墙上下,但比起那离着两箭之地喊话,省力不知凡几。
“指挥使大人现下有要务在身,怕是无暇接见萧少侠。不知萧少侠有何十万火急的大事?能否先说与我等听听?”
萧正阳受到了启发,暗怪自己糊涂,着急之下欠缺考虑,若是正常的军事急报,自然有相应的途径直达李良钦手中,而他只是一名江湖人,面见李良钦,手续繁琐。花那功夫足够秦洯等人赶到了,倒不如直接同城头的守军们讲,还能抢出一刻半刻钟。
十天半个月里的一刻半刻钟,如同九头牛身上的一根毛,而仓促之间的一刻半刻钟,如水滴之于蝼蚁,是能够决定命运的。居庸关作为皇朝门户,重中之重的军事重地,即便是在平时,基本的攻守器械都是时刻备着的,加上操练有度,一刻钟足够摆出基本的防御阵型。
可是,该从何说起呢?
事情太过复杂,长篇大论费时费力,可没那么多时间和力气。
如何取信于人呢?
事情太过离奇,纵使亲历之初,亦是难以置信,遑论非亲身经历者。
萧正阳这才意识到,提醒盾加强防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稍作思索,笼统简言道:“有大批敌人正朝这边来,至多两刻钟就能到!具体有多少人在下不清楚,但几万人肯定是有的,你们快快准备迎敌!”
城头一静,兵将们面面相觑,从同伴们错愕的神情中确定自己没听错,大家听到的都是一样的内容。他们都被惊到了,但惊到他们的不是“有几万敌人朝这边来”,而是“萧正阳说有几万敌人朝这边来”。某个兵士没忍住,直接讪笑出了声,一人开头,千百人响应,哄笑声响彻城头。
萧正阳侠名初显、伤痕累累、一脸严肃,但这些远不足以让城头上的兵将们相信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甚至连不相信的层面都没够到,简直就是在胡言乱语。
因着这一句话,很多兵士收起了对他原本就有些虚无缥缈的敬意,相反的还生出轻视,便有嘴快之人挤兑道:“我说萧正阳,你是打架没打过别人,被打昏头了么?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话都敢乱说?”又是一人开头,千百人响应,讥讽之言铺天盖地而来。
萧正阳能理解他们,并不生气,也不能生气,理性地思考着如何快速地取信于人。想着想着,想到了一个一直被他忽视的问题——天降怪雪、血毒人潮何等惊世,定能引起无数人的重视,即便猝不及防,即便居庸关与潭柘寺相距百里,但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天多的时间,消息应该要传到居庸关了,就算不知道血毒人朝这边来,也该知道有怪雪和血毒人这么回事。可是从守军们的反应看,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太奇怪了。
奇怪之余,萧正阳又暗感庆幸,幸好自己当时忽视了这个问题,若是当时就想到了,眼见闯战这么困难,很可能会选择放弃。那么结果就是,血毒人都冲到跟前了,守军们还蒙在鼓里,因为太过震惊,实打实地冲到跟前,一大半的兵将都还没回过神。
厚道之人还是有的,镇守南口的主将是位忠厚沉稳的中年男子,姓卢名峰,任千户一职,他叫停了哄乱的讥讽声,道:“萧正阳,念在你伤势不轻神志错乱的份上,本千户便不与你计较失言之罪了!请速速离去吧,这里不是你能滞留的地方!”
萧正阳听见对方在“神志错乱”四字上着重加强了语气,明显有替他开脱之意,毕竟这里是军事重地,心中感激,愈发真诚而严肃地说道:“大人,在下所言句句属实,绝非妄言,万望……”
“好了,快走吧!”卢峰不耐烦地打断,对萧正阳的固执感到无奈,抱着好人做到底的念头,接着说道,“南关城乃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随意逗留,更不得进入。我们不能放你进来,但给你些伤药、吃食和衣物还是可以的,拿上这些东西,自行去找个避风之地调养吧。”说着,从城头上丢下一只布包,不偏不倚正好落到萧正阳的怀里。
萧正阳更无奈,领受对方好意,简单道了声谢。顺带多看了两眼,从对方的着装言行上判断应是位将官,他想到用强,趁人不备制住这位将官,迫使下令整军迎敌。可是他现在连坐在马背上都费力,如何还能跃上城头于一群训练有素的精兵中捉人。闯战突围那么难,他都没放弃,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就更没理由放弃了,于是强打着精神换了种说法再次争取道:“大人,潭柘寺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们难道连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么?”这句话并没有引出卢峰的好奇心,反而脸色愈发不善,萧正阳赶忙再换说法:“大人,可否容在下再讲几句?”看着卢峰满脸不耐,又补充道:“几句话也耽误不了什么事情,还请大人耐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