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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思想吸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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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2001年1月2日……星期二……阴,有小雨

假期结束了,又是新的一年。只是这一年与前一年也没什么改变,一样频繁的考试,一样冷淡麻木的心情,不同的只是考试分数与排名。

12月月考成绩排名出来了:肖伟总分605,排班级第一;建国第二,总分已经滑到了五百八十多;瑞生第10,奚萍和我并列13,尚小庆18,袁英22,乐为排在25。

仔细复盘我的每科考卷,语文和英语都还行,达到了常规水准,没失误。物理本应是满分,阅卷错误,给我多扣了4分。这4分影响总分排名的好几个位次,开始我还有心争上一争,后来想想,在高考之前的各种考都只是过程,不重要,很快会被之后陆续而来的新考试排名取代,也就听之任之,不了了之了。生物只错了两个选择题,是填答案填错的,无伤大雅。化学和数学是两大拉分科目,化学这次全班分数普遍偏低,有出题超纲的原因,也有对小综合题解题思路不适应的原因。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且不必说它。那就只剩下数学了。看见卷子上那么多会做的题没做对,应该拿到的分数没拿到,如白花花的银子凭空消失般,除了心痛还是心痛。我都想问自己:“你考试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要怎么做才能避免那些不该出现的失误?!”作为数学课代表,正因为数学曾是我引以为傲的,才越发不愿见自己在这一科上沦落至此,愧对课代表的身份。可持续没能改变这种情况的无力感,让我不得不接受现实,同时也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难道女生真的不适合高中及以后的理科科目吗?是脑子不好?还是努力不够,练习习题做的不够?

陶然这次名次有所提升,到34名了,比东霞略高,是收心起了作用吗?估计这还不是他的最好水平,还有六个月的时间,按目前成绩提高的程度,我相信六个月后他应该能和我携手并进。艺婷、莫凌波和陈舟在后段甩尾,这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在竞争激烈的快班里,每次考试出题侧重和个人发挥不同,成绩和排名都会有很大变化。只有长期处于某一区段内才能说明点什么。

2001年1月5日……星期五……阴

老班公布高考变化新动向:“3+x”的x综合科目总分由原来预计的260分增加至300分,物理化学各120分,生物60分。这样的变化可能对明显偏科的人会有一定的影响,对我来说可能影响不大。当然,只是“可能”。对于刚实施没多久的“3+x”高考新政,出题模式、出题方向会是怎样,对以往教学成果的检验、分数排名会有什么影响,学校老师心里都没什么底。无旧例可循,其他省份去年的考题也只能“仅做参考”,毕竟各省情况不同,一切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所以老班在转达高考政策、提出一些指导性的意见和建议时,说话都显得极其谨慎、底气不足。

为尽快适应考试新政策,在更大范围内对学生成绩排名情况进行摸底,校领导决定增加几次x综合科专项考试和参加市里组织的各种联考。目前已知的时间安排是10号、11号会考,12-14号高一、高二期末考,15-16号我们期末考,17-18号八校联考,考试结束后开始补课至过年前一两天,23号过年,然后放几天假后再回学校补课,然后再开始年后的综合考、月考、联考、各种考……

妈呀!我就是对考试再麻木、再无感,这么考下去,怕也是会被“考”焦的吧!

不记得哪位名人说过: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放一放。呃——好像是艺婷说的,呵呵呵呵……不去管那些烦心事,又到周末,课余时间自然也闲散起来。陶然跑到乐为座位旁看艺婷给瑞生和莫凌波他们做心理测试,还是那个“老虎、孔雀、猴子、大象和狗”的测试,我已知道各动物代表的含义,便没参与,只好奇他们的答案。瑞生和我一样,在丛林里早早抛弃了孔雀,按他的话说:“这华而不实的动物留着有啥用?”老虎被抛弃的原因是怕控制不了,被其反噬。大部分人把狗或大象留到了最后。除了乐为,他保留的是老虎,因为他觉得老虎最厉害。大家因此嘲笑他以往“视金钱如粪土”的表现都是矫饰,原来骨子里是权利和金钱的奴隶。笑了许久,那些备考氛围里的阴云似乎随着笑声变淡,渐渐离我们远了些。

晚上不上晚自习,回家,吃饭,洗澡,抽空看了会电视,节目内容却在我脑海里产生了翻腾、爆炸性的化学反应,其剧烈程度比na遇到h2o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湖南台《真情》栏目重播的预防艾滋特别节目,节目嘉宾是央视主持人阿果和宋鹏飞一家。宋鹏飞是我国目前唯一一个公开艾滋病携带者身份的少年,今年约摸十八九岁。十六岁那年,一次医疗事故——给他误输了带有hiv病毒的血,使他无辜受害。医院负责了一年的医疗费后便撒手不管了。他家原在山西,家境殷实,有带小院的楼房,有几辆摩托车。如今,为了方便给他治病并节省开支,不得不举家迁至bj,一家三口辗转在一幢幢危楼的出租房里,漂泊如风中的树叶。电视里这个面庞清秀白皙的少年靠一年十五万二的昂贵药物延续着生命,一年十五万二,一分也不能少。

看这个节目前,我对艾滋知之甚少,只知道那是个很可怕的传染病,因为一些不洁的行为才会得,得了便无药可救。12月是世界预防艾滋病宣传月,各大媒体都制作了有关的宣传科普内容,宋鹏飞也积极参与到各种aids宣传的社会公益组织和活动中,让更多人了解aids和aids病人,减少不必要的误解。阿果说hiv\/aids的传播途径主要为血液、精液等体液传播,性传播和母婴传播,日常接触不会被传染。宋鹏飞也笑着配合展示各种不会被传染的日常接触,言谈中透出丝丝幽默和这个年纪男孩会有的顽皮,却没有一丝霸道和淘气,这个病促使他迅速成熟、懂事。他说他要努力地活下去。他说他在学习各种技能,例如快速地打字和上网,因为那些在公益组织工作中用得上。他说起初周围的人知道他得了这个病,有的敬而远之,见他来了,远远绕道走,在背后说他得的是脏病,有的则像驱瘟神一样对他们一家进行驱逐。比起这个病对身体的伤害,人们的误解和偏见造成的伤害更严重。

看着俊秀帅气的他,在本应充满希望和幻想的年纪,却在与现实和生死较劲,我的心隐隐作痛。这本不是他的人生,天道不公啊!和他比起来,年龄相仿的我所经历的各种压力、委屈和各种不可对外人道的纠结都轻如鸿毛,不值一提。我的那些烦恼和痛苦反而成了佐证我矫情的证据!不就是埋藏自己的真实感受做父母要求的“乖乖的”行尸走肉吗?不就是成为应对考试的工具人吗?我终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和我一样觉得天道不公的还有一个男人。他是个叫吴光明的普通工人,在知道宋鹏飞的事情后,几年里一直给鹏飞写信鼓励他,并在经济上给予他们家援助。主持人问他为什么要怎么做,他说没有为什么,就觉得自己该这么做。

故事还在继续。不,这不是故事,是现实。鹏飞还将面临诸多困难,他渴望和朋友交流,渴望正常的、安定的生活。我一直记忆功能欠佳的脑袋瓜瞬间记住了他的通信地址,那是仅仅在荧幕上显示了几秒的bjft区的一个信箱。我能为他做什么?像吴光明一样给予他经济支持?我不是一个经济独立的人,十几年来我没给这个家挣过什么钱,反而是最大的开支负累。我没有支配父母收入的权利。那给他写信?我这种身体健康的人在信里讨论他的病情,给出无法感同身受的“加油哦!”会刺痛他吗?会被他看做是怜悯和施舍吗?天啊!别老把自己当救世主了!你的同情改变不了任何事。就算他内心强大,不曲解同情,给他写了信又如何?他的病痛不会因我的信减少。电视上公布了他的通信地址后,他应该会收到很多鼓励的信吧,而通信邮资也许会造成他新的经济负担。可我真心想为这个无辜的人做点什么,想给他一些支持,给他一个无所顾忌的拥抱。路途遥遥,坐火车去给他一个拥抱?好吧,这不现实,无论是钱还是时间上都不现实,我只能在远方默默关注、默默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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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有一种叫双盘吸虫的寄生虫,寄生在蜗牛体内,靠吸取蜗牛的营养生长。到需要繁殖时,双盘吸虫会涌入蜗牛眼柄,使其突出、膨大,形成色彩鲜艳跃动的“显眼包”。它们还控制蜗牛,一改其行动缓慢、昼伏夜出的习惯,让蜗牛大白天快速活跃地爬到叶尖树梢,在鸟儿面前招摇过市,以便被吃掉,从而完成自己在鸟体内的繁殖。双盘吸虫借鸟把自己传播到更远的地方,虫卵通过鸟的粪便回到地面,继续寄生在更远地方的蜗牛体内。

双盘吸虫借助蜗牛和鸟实现了自身在更大范围内的传播、繁衍,而这过程中的蜗牛呢?它只是被操控的傀儡,被利用的宿主,行尸走肉般做着损害自身利益和生命的事。它们被称为“僵尸蜗牛”。大部分僵尸蜗牛在被吃掉前,早已因过度运动和被寄生消耗到濒死状态,只是不断在眼柄活跃闪动的双盘吸虫让它看起来好像还活着。在此过程中,蜗牛能否感知到自己被操控呢?想来还是不知道的好,否则它们只会更纠结、更折磨、因无法改变结局的无力而更绝望吧。从这个角度来看,简单无知的蜗牛会比有认知的人类好过一点。

有些思想就如同寄生在头脑里的吸虫,不触及它们时相安无事,我们也很难判断哪些念头是有益的,哪些会在某些关键时刻要了我们的命。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没发现那些要命的吸虫;有的人意识到吸虫的存在时已岌岌可危;也有人早早发现,却束手就擒,坐以待毙。驱虫,是个折磨而痛苦的过程。所幸,生而为人,比起蜗牛,我们还有“驱虫”这一选择。

父母都是勤俭节约的人,有点什么头疼脑热,不是靠自己硬撑过去,就是到药店买点药或者弄点偏方。他们觉得医生都是乱开检查、乱开药、故意吓唬病人的主,就为了挣病人兜里的钱。父亲无痛尿血一直偷偷瞒着所有人,过了大半年被母亲发现后还不让母亲对我说。又过了几个月,母亲见症状没有缓解,忍不住才告诉我。我咨询专业人士,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把父亲押到省城大医院检查,结果:癌症晚期。知道结果后,母亲觉得天都塌了,然后喋喋不休责怪父亲不早点上医院检查,父亲则瞬间石化,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都暗淡下去。所幸,手术成功,病灶部分全部切除。医生嘱咐之后每隔几个月要复查。术后一年内的复查在我的监督下不打折扣地按医嘱完成,无异常。之后的复查便被他们“身体没异常没必要”、“检查做多了也不好”、“刚做了社区体检”等等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讳疾忌医的状态和手术前一模一样。六年后,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父亲腿疼到无法单独站立,找他相熟的“赤脚郎中”开中药敷贴了近一个月也没见好转,母亲才告诉我情况,而此时距他第一次出现疼痛的症状已有四五个月了。我赶回老家再次把父亲带到省城大医院检查,结果:癌细胞转移了。我常想如果按时定期复查,或者早点发现转移早点做放化疗,即使改变不了结局,可能父亲能多活些时候。只是对他而言,在那个状态活得久,却不一定是件好事。也算如他所愿了。

癌细胞转移到肺部引起咳嗽,母亲对“痨病”的概念根深蒂固,便把父亲用的碗筷、水杯全与我们分开来。无论我如何向她解释“父亲得的不是肺癌、不是肺痨,只是癌细胞转移到了肺。咳嗽是由呼吸道刺激引起,不是由病毒引起,这种咳嗽不传播病毒。且癌细胞是人自身异常生长的细胞,不传染!”都无济于事,父亲的每一声咳嗽都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坚持要泾渭分明地区隔。我有意无意地拿错碗筷、不介意吃父亲吃过的东西,便会遭到严厉的斥责。我反抗,不断向他们科普癌症不传染的理论,却看见自责的父亲低着头,压抑着被嫌弃的委屈,犹豫又怯生生地说:“还是分开吧……对你们好,以防万一……说不好有个万一呢……”

癌细胞骨转移,父亲身上多处疼痛,就这样,母亲挤着也要跟他一起挤在一张小床上睡。父亲过世后,父亲的衣服鞋袜烧的烧、扔的扔、送人的送人,一件不留,她再也没在他住过的房里睡过。无论我如何诱导,她都坚持不去,问她理由,她嘴上不说,眼里透出的尽是忌讳和怕。几十年的夫妻之间没有爱吗?我不信。可走到人生的尽头,情分竟也如此而已。

可见,真实的人生里,“相信”的力量远大于“爱”。

而人永远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曾经啊,曾经年轻的我们,总是不断向外界寻求答案,让别人告诉自己:我是怎样的人,要往哪里去,会有怎样的人生,于是沉迷于各种心理测试、星座、占卜。即使不信,也要听听。那个“老虎、孔雀、猴子、大象和狗”的测试,我如今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排序,人生经历中真实的人生选择告诉我:这些动物和它代表的“父母、子女、爱情、事业和金钱”那些选项没有一毛钱关联。成熟的人能清楚地告诉别人:我是谁,我要什么,将有怎样的人生。不需要别人来“告诉”自己。

后来得知,宋鹏飞作为艾滋病携带者的身份被披露,并不是自愿的。他们搬去bj住,除了方便治疗,还为了向医院和披露他个人信息的媒体维权打官司。导致宋被传染的“源头”找到了,他去bj向宋表达歉意并获得了原谅,那是另一个无名的“宋鹏飞”,是像他一样的另一个受害者。几年后,宋鹏飞主持的aids公益组织也遭遇经营困难。这一系列讯息,有人看到世事和人性的复杂,以及生而为人的艰难,有人愿意相信人世的美好。

你愿意相信什么?

这许多年过去了,宋鹏飞,你还在吗?愿你获得了你曾经期待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