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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含钏特意摆了朝食摊,重操旧业,拉提在宅子门口支起两口大锅,把灶生得虎虎生风;小双儿开开心心地端着碗跑来跑去;钟嬷嬷往日严肃的脸上也轻轻挂了一丝笑,帮着含钏端碗递碗。
含钏把水粉和成一个一个汤圆,汤圆中用松仁、猪油、糖、芝麻做成馅,也有用嫩肉去筋丝锤烂,加葱末、秋油做馅的。
两口锅,一口煮甜的,一口煮咸的。
一碗水粉汤圆甜的五文钱,咸的八文钱。
相比于食肆的正常物价,这简直是在回馈老食客了。
胡同内来来往往的人,知道“时鲜”日常餐位价格的,都愿意停下来买一碗——这算是占便宜,有便宜不占,不就是亏了吗!
有熟面孔的食客端着碗问含钏水粉的方儿,蹙着眉,“自己婆娘无论咋做都做不出这样又糯又香的水粉团子糯米是一样的米,磨子也是一样的磨,咋吃起来就觉得不一样!”
因为这碗是您花钱买的,家里那碗是夫人求着您尝的呀!
含钏笑眯眯,“令夫人的手可是用来画画儿写词儿的,您太吹毛求疵了!”
这食客,含钏认识,五年前的举子姓余,娶了恩师的幼女,考了四次春闱都还没登科,如今正蹿着劲儿瞄准新春的开科,压力太大,吃啥都觉得有毛病。
含钏抬了抬勺子,给余举子加了三个汤圆,“九九归一,祝您心想事成,早日登科。”
这吉祥话儿说到余举子心坎上去了。
笑呵呵地打赏了含钏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碎银子。
甭管银子有多大,有银子就是好事儿。
含钏笑得更真诚了。
一早上忙活完,含钏累得手臂像挂了只铁秤砣似的,含钏坐在门口歇息,小双儿探出个头看了看胡同巷道,问含钏,“掌柜的,咱们都是一条胡同,怎么东边的关门闭户,咱们西边的门廊前都挂着各式的灯呀?”
钟嬷嬷头也没抬,“一条胡同,也分贵贱。东堂子胡同东边的尽是钟鸣鼎食之家,或家中有爵位,或一门三进士。西边的多是商贾,元宵节要挂‘五谷丰登’的灯当做彩头。虽大家伙都在一条胡同里,却是井水不犯河水,东边的瞧不起西边的。”
小双儿撇撇嘴。
一条胡同谁还瞧不上谁呀!
含钏笑呵呵地乐。
这能理解呀。
就以淑妃娘娘的长乐宫为例,正殿的杨淑妃位居正二品,膝下有皇子,还有一个快出生的皇嗣,前途无比光明。而偏殿住着的一位美人、一位贵人,都是早早失了宠,退出宫闱争斗舞台的配角。这还是一宫里住着的呢,这贵贱便如云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小双儿特意探出头看了看胡同的尽头,含钏也跟着探头看了看。
最东边那处宅子,正有人进进出出的,或几人合抱住一棵大树干,或抱着一个红檀木的五斗橱——那处宅子,这几日都有些热闹。
含钏把空碗空盆递给小双儿,“最东边那一户正在翻新呢,许是哪位封疆大吏开了年,进京述职时买下的宅邸。”
封疆大吏,就是这么豪气。
客栈住得不舒服了,怎么办?
在京城买一处宅子呀!
这可不是臆想。
这是真有的事儿。
含钏如今宅子隔壁的隔壁就是江宁织造的皇商买下的,听街坊说平时不来住,六月七月进贡绸子时才在这儿住下。
钟嬷嬷,“咱们食肆还好是开在这儿,若是开在远处或是贫一点的胡同,咱们也赚不了这么多银子。”
含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没这个能力,便不会花这么多钱在吃食上啊!
天儿黑了,含钏闭门谢客得早,听外头人声鼎沸的,便锁了院门,带上两个小的出门逛夜市——钟嬷嬷说她听见人声嘈杂就心慌,拉提也不想去,拉提想睡觉,钟嬷嬷揪着拉提耳朵,耳提面命,“宅子就你一个男子汉,不护着姑娘出门子,在家里睡觉?还是不是小男子汉了?”
小男子汉拉提被说得耳朵都红了,耷拉着脑袋跟在含钏和小双儿身后。
一路火树银花的,彩楼松棚搭得老高,竹柏插在上面,被称为“浮光洞”“攒星阁”,有金凫银雁,白鹭转花,黄龙吐水等各色机巧。子弟伶人扮演的舞队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奏丝竹,跳大舞,热闹得人与人之间得跟喊山似的,才能听见对方的话语。
小双儿一张脸快笑烂了。
一路买着吃食走,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拿着红糖锅盔,还买了只小兔子样式的六角灯挂在拉提身上。
人来疯·毫无理智·富婆双转头问含钏,“掌柜的,您是属猴的吧?”还没等含钏答应,富婆双转头就递了五文钱给摊贩,颇为大气,“再给儿来只小猴子灯吧。”
又问拉提。
拉提缩了下巴,三根手指并在一起放嘴前。
含钏:???这是个啥?鸡?还是蛇?:
富婆双瞬间就懂了,“再来个小耗子的灯。”
叹为观止。
真是叹为观止。
含钏被这两人配合之默契惊到了。
故而,拉提一个人拎着三盏灯,如一只渺小的扑火飞蛾,艰难地继续向前行。
横穿过宽街,围绕皇城开凿的护城河上正有船队游湖,打头的是一支挂着芙蓉灯的船坞,体量有些大,灯也好看,有罗帛、琉璃、笼纱、雕漆等等式样做的灯品,后面跟着的船也都不俗,一看便是勋贵权豪家的游街。
人群全都挤在桥上看热闹。
含钏并两个小的被人潮挤到了桥中间。
拉提紧紧牵住两个姑娘的衣角,不让二人被人潮推得更远。
耳畔变全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含钏笑着和小双儿对视一眼,准备挤出去。
“那是富康大长公主家的船!”
有人在人潮中高声吆喝,“去年就是他们家夺的彩头!”
含钏从头到脚的血液如同凝住了一般,余光一眼瞥见了坐在船坞的那抹身影。
含钏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
若是有礼炮,她一定朝着那个船坞,准确无误地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