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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你这小崽子,都怪你……”
芳芳的娘亲李婆婆是有一个儿子的,就住在村西头,但儿媳妇当家,所谓儿子,有和没有一个样。
前些年,母亲和妹妹在吴府帮工,每每发了月钱,都要拿出一部分来贴补他的小家,还能维持个母慈子孝,合家欢乐。
自从妹妹怀着身孕回了老家,不但挣不来银子,还让他丢着面子,媳妇儿再唠叨几句难听话,李婆婆的儿子就是在村里与妹妹和母亲碰着了面,也是当做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没有别的法子,李婆婆一把年纪,儿子不孝,女儿魔怔,谁也指望不上。怎么撑不住,也得撑着老迈的身体各处打闲工,赚几两银子维持家用。
每每在外累了一天,回到家里看见女儿将外孙女虐待得不成样子,也是心疼得不行,拽过女儿的头发也要来一顿打骂。
“你岁数小时我就教你,咱们是奴婢,不要跟少爷扯三扯四,不能让他占你的便宜,你偏不听话!”
“肚里揣上崽子,人家不要你了,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是不可能再来接你的,让你把肚里孩子堕掉,到山里找个本分男人嫁了,过些平常日子,你又不听话!”
“现在认清现实,知道再也回不去了,你还是想不明白,不能好好过日子,你又拿孩子撒气。你怎么就不去死啊?祸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那孩子有什么错?”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孽呀?”
隔三差五,方家就是一阵孩子哭,女人嚎,村里人听不完的热闹,讲不完的笑话。
吴岁晚从记事起,就要做饭,做家务,照顾母亲,还要随时承受来自母亲的暴力殴打。
那些日子是没有光亮的,直到吴岁晚八岁那一年深秋,某个平常的晚上起了一场霜冻,太阳出来后,树叶随风飘,她母亲方芳的尸体也在树杈上悠悠荡荡。
村里人没有多少同情,都骂芳芳活该,还骂姓方的一家人晦气。
吴岁晚没有哭,村里人都说她经常被母亲打骂,没了感情,所以不难过。她想说不是的,她也是很难过的,那个可怜的女人再不好,也是生她养她的母亲。
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人太难过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她不懂自己心里的感觉。
很多年以后,更痛苦的时候,她也无法向别人诉说心里的感受。只是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怎么活都好,活着就好,再难再疼,也要活着。
吴岁晚想,她可以活得好,也可以活得孬,怎么都行,就是不可以活成母亲的样子。
芳芳走后,李婆婆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吴岁晚挑起了家里的重担,从春到秋,漫山遍野地跑。采野菜自己吃,采了山货换银子,给外祖母抓药看病。
吴岁晚是没有过童年的,是没有被宠爱,没有被关怀过的孩子。
十岁之前,她没吃过好东西,没穿过好衣裳,甚至都没有玩伴,时常被村里的孩子们排挤孤立,她活得就像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妇人。
有人可怜她,但也有更多的人会欺辱她,一个女人未婚先孕生下来的野孩子,她就是静静往人群外一站,所有脏的臭的都会往她身上赖。
只要村里的男女老少,随便一聚堆,吴岁晚从旁边一路过,骂声就来了。
“这个野种,看见她真晦气!”
“这野种长的可没她娘亲好看,想来勾男人费劲儿,也不知道将来会赖到谁家去!”
“娶媳妇儿要看她娘家什么样,有那么一个不知检点的亲娘,这野种的品行也不带好的……”
“像这种丑丫头,配个老光棍,还是有人要的……”
“哎呦,老光棍只是娶不上媳妇儿,人家可不缺德,也是要脸的……”
每当这个时候,吴岁晚都会红着脸也红着眼,背着她的竹筐加快小跑几步。
离人群远了,骂声就听不见了,她就不会受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