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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银翼骑士起码要花二十年时间精进技艺,而后义无反顾地牺牲于一次冲锋之中。其无限珍贵的价值,无比高尚的灵魂使其必须去战一个极度危险之敌人。
《旧大陆通史·兰斯篇》
亨德尔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沃河上游的教团营地,在正式作战前,他心事重重。倒不是他抱有什么幻想,认为自己能很快回到家乡过悠闲日子,因为古斯塔夫公爵警告说,教会的人不值得信任,他的耳朵里仍然回荡着公爵的声音。
就在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他又一次对自己摩挲那瓶药剂时所表现出纠结感到困惑,他想知道这帮神棍到底在想什么。
肯定和临时变更的作战指令无关。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不安?
不难想象亨德尔此时的样子,他脸色苍白,神情不安。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亨德尔这样伟大的冠军感到不安呢?他木然地盯着接引牧师脸上的表情,思绪越飘越远。
凝视着那个人的眼睛,古斯塔夫公爵的脸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看到了他眼中的痛苦与悲伤,以及多年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的生活。
“不要相信他们,不要背对他们。”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老人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这让亨德尔感到一阵恶心,然而这并非生理上的反应,而是某种有件事必然要发生的预感。
更糟糕的是,他不是唯一一个意识到不对劲的人,而是唯一一个想要阻止它的人。
登船的地点很安静,这本身就很不寻常。士兵、水手、牧师和船工,他们本应让这里充满生机和喧嚣。沃河静静地流淌,木质物件入水的响声,让亨德尔立即意识到他的怀疑并非毫无根据。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穿过圣佑军们,朝着临时码头走去。正如他担心的那样,这运载工具的设计实际上已经过时了,对于这么小的玩意来说,他披甲的身躯未免也太大了。
与其说那是一条小船,不如说是稍大一点并做了防水处理的棺材。棺材底部散发着松油和橡胶的臭味,金属片和木板粗糙地用螺栓铆箍在一起,几乎没有工艺质量可言。起初,亨德尔以为这是个大号的空酒桶,有恶趣味的人在桶上安装了帆索,但看到其他风暴之狼接二连三地钻进桶里,他只好接受现实,不情愿地挑了个看起来比较坚固的桶。空间很小,让他蜷缩在里面很不舒服。他摇了摇头,这玩意能浮在水面上已经是个奇迹了,不用指望它还能多舒适。
没有援军,没有额外军备,也没有退路。他们会乘坐木桶漂流到沃河下游,从堡垒后方发动奇袭。一旦行动开始,木桶会变成一副封闭的棺材,因为沃河的激流和飞瀑会把桶里面的人折磨得求死不能,更别说河流中心的巨石和暗礁有多要命了。
进入木桶的三百个风暴之狼显然没有打算再带些口粮和备用武器,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死去,这意味着他们的任务是单向的。
亨德尔等了一会,有人封住了木桶的盖子,他抱着一丝希望试着推了推盖子,但正如他担心的那样,盖子被封死了。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充满了痛苦与悔恨。
“狼崽子们!”他壮着胆大叫道:“上岸了先集合,打起精神,我们去剥了他们的皮!”
“把绳子砍断!”有人喊了一声。
有人用斧子砍断了锚索,桶身一阵摇晃,顿时像只逃命的野兽般冲了出去。亨德尔惊叫一声,但风和水已经替他掌舵,纵然他使尽浑身解数挣扎,但湍流还是不打算放他们一条生路。
……
他们早已筋疲力尽。为了应付一波又一波敌人,每个人都轮流战斗了太久的时间,谁也不希望眼看着茶花领唯一也是最后的防线就这样崩溃。
焚烧之死降临在那些第一批冲向堡垒的敌人身上,他们没能躲过城头倾泻而下的金汤和滚油。冻结之死则不声不响地造访了那些伤员和惊慌失措的人身上。即便是极夜早就终结,对于任何没有穿戴防寒衣物的人来说,从地底升起的极寒冷气依然无比致命,它足以抽干肺里的暖意,将手脚腐蚀得乌黑,最后只留下一具具面色铁青的僵硬尸首。
对于其他人,不论是哪一方士兵,那些留下来战斗的人,都要面对杀戮之行带来的血腥之死。一柄长矛或利刃会将人狠狠地击倒,让人只能感觉到身下的冰冷、自己鲜血的灼热,以及致命创伤的痛楚。死神会居高临下地将凡人一次次击倒,无论顽强的凡人爬起来多少次,祂都会乐此不疲地再将你击倒,直到你再也无法起身,或是已经血肉模糊到难以被直视,唯有这样,死神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去寻找下一个受害者的灵魂。
茶花领人。如果有空闲时间的话,他们或许会猜测自己的末日为何来得如此之早。劳伦斯的领地虽然并不贫瘠,但也和富饶沾不上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地方,教皇却宣称这是一块邪恶的土地,必须用涤罪的圣焰焦灼它,还有生活在邪恶土地上的异端们。
也许是教会对于土地的渴求吧,或许这就是原因,这是普通民众能想到的唯一原因了。
唐纳德知道并非如此。没有什么比杀戮更能驱动恐惧,也没有什么比恐惧更能点燃由信仰诞生的权力。那往往是塞连的民间恐怖传说,兰斯宫廷里的阴谋诡计,空寂教堂里三天不会熄灭的凝神熏香,被发现在下水道里的诡异死物,牲畜或女巫产下的怪胎。
有时候甚至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足以说明权力的美妙。一句话就能让万千人民相信,生活在西境的民众都是十恶不赦的异端,乃至强盗、杀人犯。有这样权力的人会把对于土地的渴求和强加的善意当作借口,伸手拿起链甲和兵刃。然而在正义之师远征前,一定要让主教用灰烬在虔诚者的脸上绘出纯洁印记,起码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样的廉价承诺是必要的。
塞连人的大部队趁着黎明前的灰暗时刻对堡垒展开了突袭,一台台扬着战旗的钢铁巨兽凭借防护能力一头冲向城墙,几乎毫无意外地被精准到令人诧异的重型武器变成燃烧的废铁。他们的突击队则在堡垒两端发起攻击,爬上高大的城墙,接着埋头扎进劳伦斯为他们安排好的坟场。
接下来便是砍杀和焚烧了。塞连人像杂种一样高大壮硕,修长的脸颊上纹着意义不明的凶恶图案,胡须被蜡固结成狂放不羁的造型。他们挥舞利刃与长矛的技巧未必比茶花领的新兵熟练多少,但胜在人数众多且有过杀人经验,一些地位较高的战士还身披重甲。
然而塞连人在劫掠或杀戮时惯有的狂暴呼号此刻却不见踪影。他们静默无语,心中惧怕自己面前的对手,惧怕无比诡异的战场。他们神色肃穆,一心想要把此处的敌人屠戮殆尽,从而将恐惧彻底抹消。男人、女人、孩童、牲畜,只要攻破堡垒,他们全都难逃末日。然而现在塞连人没有任何抓捕俘虏或奴隶的打算,就连强盗都抛开了一切欲求,唯愿将心中的恐惧连根拔除。
太诡异了,几乎百发百中的重型武器,一个个看起来松散得恰到好处却异常致命的防线缺口,承受万钧之重却不曾倒下的盾墙,以及过了这么久,依然未能真正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这些东西都太诡异了,以至于再怎么见多识广的老兵也抛弃了先前的乐观,只想尽快在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完成任务后赶紧离开这里,然后忘掉这场噩梦。
利刃斩落的声音是一种类似劈砍树木边材的声音,锤和戟的声音则更加沉闷,就像用鹤嘴锄在泥土上打桩那样,但随之而来的声音要比打桩糟糕得多。其中有身陷剧痛,濒死之人的哀嚎,也有夺命的击打声,这将一直持续到倒地之人不再活着,不再起身,不再呻吟,不再是一具全尸。
马修勉强来得及调整头盔,丢掉豁刃的长剑,随手抓起一把长矛。其他几个第三团士兵集结在他身边,一同去迎战那些翻过墙头的敌人突击队。慌乱已经随着时间流逝开始四下乱窜。那是在猩红双目中的盲目奔逃,是惊惧失禁的刺鼻尿骚,是充满鼻腔的浓重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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