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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去市里看病好几天了,也没音信。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话,不能及时联系。但是拖的时间越长,家里人就越担心,特别是我奶奶。看着我奶奶每天坐立难安的样子,我还是很心疼的。我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是我生气时对爷爷的一句诅咒,断送了爷爷的生命。况且奶奶知道了也会恨死我的。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突然想起这句话。
半夜我坐起身来,靠近窗台,把郭老爷送给我的山鬼花钱放在手心之中,双手合十,对着外面的月亮许愿,口中默念:“月亮月亮请你保佑爷爷,希望爷爷转危为安,能够健康的回来。月亮月亮请你保佑。。。”我默念了三遍,才又偷偷的躺回自己的被窝。
我就这样,每天半夜都会自动醒来,在家祈祷了一个星期,眼看着天上的弯月越来越满,越来越圆了。“月亮月亮,等你圆的时候,就让爷爷健康的回来吧。。。”这个晚上是我最后一次跟月亮祈祷,因为第二天,我爷爷就回家了。
爷爷回来了,是大爷租了一辆汽车载着爷爷回来的。在城里这段时间,大爷带着爷爷去了三家大医院,做了各种各样详细的检查,最终的确诊是肺部有病灶,在手术和保守治疗之间,爷爷选择了保守。医生叮嘱他戒烟戒酒,多锻炼身体,避免感冒发烧。因为爷爷执意选择保守治疗,所以大爷不得不托人给爷爷找了个老中医,给爷爷开了一副中药,抓回来叮嘱他喝一段时间看看。
爷爷一到家,脸色就特别的难看,不是那种病入膏肓的难看,是心情沉重,无比烦躁的那种不好的情绪。
我那段时间陪着奶奶住,看见爷爷下了车进了院子,就飞跑出去,“爷爷,爷爷,您回来了。。。”我叫着爷爷。但是爷爷低着头往屋里走,哼都没哼一声。我在院子里尴尬的人站了一会儿,就见大爷也从车上拎着很多东西走进了院子,“大爷。”我轻声的打着招呼。“哎~”大爷应了我一句:“大宝儿,快去回去叫你爸妈,说爷爷回来了。”我听到大爷的吩咐,就赶紧跑回家,去告诉我爸我妈还有小宝,爷爷回来了。
我爸听见我说爷爷回来了,赶紧就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就赶到了奶奶家。我和小宝儿在后面一路小跑着,快到门口的时候,我一把薅住小宝说:“小宝儿,爷爷回来了,看样子心情不好,他平时最疼你了,你好好哄哄他。”听着我这么说,小宝一脸得意的说:“那是啊!我可是咱们家的根儿!您瞧好吧!”说完就拍着屁股跑进了家。
“爷爷,爷爷!”小宝儿一边喊一边进去。爷爷本来靠在炕脚闭着眼睛抽着烟,听到小宝儿的叫声后,立即精神抖擞的瞪着大眼睛寻声而望。“哎~哎~~我的乖孙子!”爷爷看见小宝儿的那一瞬间,顿时愁眉苦脸,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立刻就一扫而光。把烟一掐,立刻就把跑进来的小宝,拥入怀中。“爷爷,爷爷,我都想死您了!”小宝儿撒着娇说。“爷爷这不是回来了吗?!哦,对!爷爷还给你买了好吃的!”说着爷爷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布口袋,大爷赶紧上前递给了爷爷,爷爷从里面掏出了一大堆零食,有巧克力,还有泡泡糖。一大堆我见都没见过的零食,小宝开心的原地转圈,“谢谢爷爷!谢谢爷爷!还是爷爷最好!爷爷最好!”我站在门口看着小宝儿抱着零食开心的样子,羡慕的不行。我甚至都不敢走近我爷爷。
“呐,这个是给你姐姐的。”爷爷从布袋子的最底下掏出了一个袋子,递给了小宝儿。小宝儿拿过来了看了一下,转身跑到我身边,咔就塞到我手里了。我低头一看,是一袋子满满我最爱吃的果脯蜜饯。“谢谢爷爷。。。”我小声的说着。爷爷没搭理我,似乎是我声音太小了,也可能是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
大爷向我爸爸和我奶奶交代着爷爷的检查结果。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爷爷咳嗽好了很多。但是因为他执意不做肺部的手术,所以现在只能先喝中药保守治疗,看看后面恢复的情况问题。还重点强调了医生让他把烟和酒先戒掉的事儿。
我爸摇着头说:“怎么可能会戒烟?!戒不掉的,我戒了好几回都没成功。更何况我爸都抽了一辈子了,不好戒。”“那也再劝劝他。”奶奶说着。“那您劝吧,我说没用,我爸也不夸我啊!”我爸小声嘟囔着。
我回头看向坐在屋里的爷爷,爷爷一边高兴的看着小宝吃零食,一边不断的吸着烟,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医生对他的叮嘱。
“我爷爷这个病,很严重吗?”我问这大爷,大爷摇了摇头:“不好说,没有做手术,得不到最终结果。看了几个大夫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太一样。”奶奶有点伤心了,眼泪含着泪花,轻声的问着大爷:“老大,那,那医生说没说,你爸,你爸还能活多久?”奶奶这句话一说,犹如一把刀子插到了我的心口,这似乎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
大爷看了看奶奶,说道:“妈,您别想那么多,医生都说不准的事儿,咱们想他也没有用处。这以后,一方面劝着点爸爸,把烟先戒了,另一方面,按时吃我开回来的药,等以后观察一下再说。我这边也继续给我爸留意着对症的好大夫。”奶奶听我大爷这么说,也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
这本小说的前几章我写过,因为我刚出生时候爱哭,我爷爷本来就重男轻女,赶巧那时候爷爷得了点怪病,就认为我是克星,非要把我扔掉。这件事实事求是的说是真实的,绝无杜撰。所以肯定有一些朋友就认为我爷爷是个特别坏特别狠的人,其实也不是。我觉得评价一个人很难,人确实是有很多面的。这里我想替我爷爷说两句。
我爷爷除了重男轻女,封建独断,偶尔家庭暴力外,也就是视我为空气,从小到大都不怎么搭理我,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明显的缺点了。
但,我爷爷确实是一个实在的好人。
我这么说,肯定有人会有非议,会直接拉开架势,准备跟我唇枪舌战出个子丑寅卯。那我不抬杠,我爷爷要扔的是我,我从来都不恨他,别人就更没资格来指责他了。
爷爷17岁时,我太爷爷早逝,我爷爷是长子,就开始扛起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太爷爷走后留给爷爷三个未成年的妹妹和一个还未出世的弟弟,还有我那个小脚太奶奶。我太爷爷早前是私塾的先生,家里经济环境并不太好,在旧社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日子本就过的不宽裕。家里顶梁柱一下子倒了,幸好我爷爷当时刚刚娶了我奶奶,两个人开始支撑这个大家庭。长兄为父,那二十年里,我爷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埋头苦干,除了种地,还做瓦匠帮人家盖房子,打零工,自己喝粥,都要把稠的留给弟弟妹妹。一个汗珠子砸八瓣儿,一个孩子没饿死,还给自己的弟弟盖了房子娶了媳妇,操持着三个妹妹出了嫁。
听奶奶告诉我,当年日本鬼子进村的时候,满村的找花姑娘。家里女人多,我爷爷为了能保全她们,不顾她们的反对,把我奶奶,三个妹妹,和我老太太头发都剪掉,剃成了秃子,还把脸上涂满锅底灰,我爷爷最小的妹妹爱美,拉着头发不让剪,哭哭啼啼,时间紧迫,我爷爷一巴掌打到她脸上,按着脑袋把头发剃了,全扔到灶火堂里烧了,然后把她们分别藏在棒秸秆堆里,石头垛里,自己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日本鬼子砸开门满处找人,小妹妹吓得哭了,被一把拉了出来,我爷爷跪地上大哭,作揖求饶,把家里能吃的能喝的值钱的都拿出来给人家。小妹妹本就刚刚剃了秃子,又满脸的锅底灰,又瘦又小,可能小日本鬼子也没看出来是个花姑娘,抱着爷爷给的吃的都骂骂咧咧的走了。小时候奶奶跟我讲这段的时候,言语中都是对爷爷的崇拜,爷爷想的周全,做的霸道,才保全了一家老小。奶奶说,那时候半个村的女人都被小日本祸害了,就我们家,全保住了。
解放后,我爷爷因为实在守信,被群众推举成了公社的大队长,负责组织生产,看管粮仓,我爸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他都饿的想吃屎,我爷爷都没有往家私拿过一粒米。我爷爷说人可以饿死,但是干偷鸡摸狗的事儿会被寒碜死!都是死,也得死的有尊严。家里能吃的都给孩子吃,他去拔野菜,扒树皮,吃树叶。脸都绿的,还坚持天天和同志们一起守在粮仓外,怕人家闹事儿去抢。村里也有饿急了闹事儿的,但是大家说谁看粮库他们都不信,就信我爷爷。所以,他肯定是值得信任的人。
后来,为了给孩子们挣钱盖房娶媳妇,我爷爷通过社会招聘,在一家城里的单位入了职。为了多挣钱,下班还做兼职,打了两份工,为了多挣点钱,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到了原本退休年龄后,由于他认真负责的态度,就被单位留用返聘,在那个年代是很少见的。
爷爷含辛茹苦的把五个孩子养大,都念了书。扶持着成了家。所以,他肯定是个好父亲。
他并不完美,有时候显得刻板无情,在家里一言堂,不听任何人的意见,甚至有点顽固不化。但是,仔细想想,他只是这个社会中最底层的劳苦大众中的一员,他是底层蝼蚁一样的活着的人,他是一个17岁就没了爸爸,还要养活弟弟妹妹的苦孩子。他拼命的活着,只为了家里人都能活着。
其实,生命的意义本就各不相同。。。。。。
爷爷到家后的第二天就去街上买了一大块肉回来,让奶奶给他炖了满满一大锅红烧肉。爷爷一生节俭,粗茶淡饭,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特别的简朴。奶奶见到爷爷如此反常,心里定然难过。一边炖着肉一边在灶台旁抹着眼泪哭。我蹲在一旁,看着奶奶哭,心里也很难受。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是一直用手抚摸着奶奶的膝盖,希望能给她一点安慰。这时候爷爷看见奶奶哭了,便夹着烟走过来问道:“你哭什么?!嫌肉买多了?心疼钱吗?!心疼的哭了?”
爷爷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我奶奶确实特别会过日子,对我和小宝儿很大方,但是对别人就会显得都有点抠了。如果今天家里来亲戚要吃饺子,她会先问亲戚每个人吃多少,然后加在一起,算个总数。然后不多不少的正好包这个数。如果你今天觉得饺子香,想多吃俩,那对不起,没有,因为按数来的。。。我奶奶抠门儿的时候是叫人生气,你说吃包子你数个数都能说得过去,饺子都这样,确实有些过分了。。。我奶奶这种日常操作,在我妈眼里就是奇葩一朵。我妈是种过日子很节俭,但是吃喝上从来不计较的人。特别是家里时常款待我爸的狐朋狗友,我妈不管做什么,桌子上必须有剩。我们这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剩就是不够。我妈对待家人和对待朋友是一样的,这个跟奶奶确实不太相同。但是奶奶这样我也能理解,毕竟苦日子过惯了。。。家里的东西给别人吃肯定舍不得。虽然偶尔我爷爷会因为她疏于款待亲戚朋友而埋怨她,但是她依旧改不了对外人那个抠抠嗖嗖的坏习惯,这也是前不久我奶奶挨爷爷打的原因。
奶奶听爷爷这么埋汰她,就赶紧抹干了眼泪,摇了摇头。爷爷抽了一口烟,又笑着问:“那是一下子看见这么多肉,激动的?高兴的?”奶奶听爷爷这么一说,扑哧的笑了一声。
“那以后啊!我就多炖几回,让你哭个够!”爷爷一边笑着说,一边夹着烟往门外走去。
“爷爷。。。。。。”我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