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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和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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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尽述自己如何历经艰难回到长安,因为相比内心煎熬实在不算什么。棘城已成地狱。黑鹰军不惜伤亡地疯狂攻击。全凭宗孝端和靳刚合力死守,挡住耶律楚,我才能带一千护卫从渝关、幽州向长安进发。

波云诡谲的时局永远让人无法预料。还未入长安,我们已遇上回纥骑兵到处抢掠。但只有一千护卫的我也无可奈何。及至到了长安城下,把守的士兵竟也是回纥兵。验过我的令牌,说是传大汗令,长公主独自入宫,其余护卫驻于城外。

远远望见傲岸平滑的宫墙,棱角分明的雉堞。宫门之上,触目依稀有一些东西,遮挡着日光。催马走近,悬挂之物逐渐清晰。那是一颗孩子的首级。他的眼睛依然睁开着,目光中裹挟着惊恐与无辜。他的头发披散着,被纠缠在一根长竿上,由长竿保持着俯视众人的残忍角度。

血的痕迹流窜于我的记忆。杀戮的阴影,血泪的呼号直冲心海深处。我陡然睁大双目。景明的容颜逼目而来。

我策马行进在宫内甬道上。御河水已被染成鲜红。妇人的首级,幼儿的首级,随水不断沉浮。血腥之气铺天盖地。骏马惊恐地摇着头。我默然地掌控着缰绳。

又一重巨大的宫门轰然开启。我从高大而昏暗的穹顶之下穿了过去。下马而行,远远看见有一人站在夕阳下的九龙桥畔。

她一身白衣如雪,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长发也只以素带极简单地挽垂在脑后。夕阳的柔光映照着她苍白的容颜,仿佛明玉流动。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似乎从未温暖过,“三姐,你终于归来。”

我暗暗心惊,“四妹?”裴青入狱前,仙蕙便已不见踪影。我因抱病,也未能关心此事。危如累卵的此刻,她却竟在宫中。

仙蕙转身而去,默默地在前方引路,素白的长裙从落满红叶的青砖地上扫过。我们不时走过被火烧得残破不堪的宫室,周围花木假山上烟熏火燎的痕迹还宛然如新。

终于,在含元殿前,她停下脚步,双目只看着地下,“去拜见新皇吧。”

心骤然跳得快了。二哥、景明皆已不在,谁在含元殿称新皇?我回忆一路所见,疑窦丛生,眼前竟浮现出英义大笑的脸庞。

仙蕙只是立着,就像这一切都和她毫无关系,她只是一个路过的看客而已。手中握紧了佩剑,我越过停驻脚步的仙蕙,向含元殿深处走去。

修长的裙裾随着迟疑的步履轻缓曳地,渐渐没入幽深大殿。我踏着盘龙织锦长毯前行,转过长长的飞龙围屏,便骤然停伫。

一抹修长身影背对我,独自立于长案后。鹤嘴铜炉中一缕沉息香缥缥缈缈,将殿内的一切笼罩得仿佛梦境。

我的视线描摹着他身形的轮廓,两行清泪无声地洇湿罗衫。这梦境太过美好,请久长一些,不要惊醒。

殿中人敏感地觉察有人进入,忽转过身来,双目顿时放射出狂喜的光芒,喊道:“三姐!”说罢已越过长案而来。

猛然间,我落入一个火热滚烫的怀抱。他紧紧拥住我,像八年前我离去时那样,不肯松手。只是那时他尚幼小,是我将他怀抱在胸前。如今他却已高出我足足一头,那么有力而强大。

我仰起头,痴傻一般地贪看他的脸,一边摇着头,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可能……”他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让我的手抚过他的眼睛、鼻子、下颌,道:“是景昊没错!我长大了,三姐都认不得我了。”

凝视那双清凌凌的眸子,这真真切切是我的亲弟弟。多少积压在心头的痛苦煎熬都随着泪水的流淌尽情释放。心头大石也沉沉放下。景昊,他是庄静皇后所出,先皇亲立太子,天下众望所归。大周正统之主,舍他其谁?

“景昊,是你下的急令召我回宫?”

“我一回长安,便四处找寻三姐。从通岭谷逃回的败兵报说你在黑鹰军中。我派细作去查,又说你随周军归去,辗转多日才有你或在棘城的消息。”景昊眼中含泪,“勤王军还未到长安,城内外都是英义的人。我只能在这里等三姐归来。”

夜色无声无息地笼罩,吸走殿里最后的光明。敏巧的宫女穿梭殿中,将明灯一盏一盏点上。大团大团摇曳颤动的光晕中,我双手平端佩剑跪下身去,以示臣服于大周新君。

“这是大周四代君主握过的佩剑,今日终可献予新皇。父皇临去时曾说,大周征伐之事太多,民力滥用成灾。而景昊你天资聪颖,人品温和,国家需要的正是这样宽和而又不失聪智之君。虽然裴青害你痴傻,可是父皇从未曾放弃你。”

景昊双手接过佩剑,向父皇生前的飞霜殿方向深深一拜。扶起我时,他也是满眼含泪,“景昊自当牢记父皇遗训,收拾山河,重振朝纲。”

他清明的眸子,哪里还有半点痴傻的影子?八年,我们姐弟才算是真正地第一次重聚。

我拭去泪痕,急着一吐心中疑惑,“景昊,当时分明报你薨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景昊双眉紧紧一蹙,“世人皆以为裴参政害我,其实,恰是他救了我。”

“什么?”

他握紧我冰凉的手指,缓缓道来:“三姐去后,柳后反复劝父皇改立景明为太子。父皇始终未准,因此她对我起了杀心。有一年夏日,趁我在池边贪玩钓鱼,指使内官将我推入水中。昏迷之时,又令张太医用毒,欲置我于死地。裴参政眼见难以保全我,才与管申密议,用冰蝉壳控制心神,使我看上去像痴傻一般。此事惊动父皇,查出我落水蹊跷,下令将张太医斩首,从此不许柳氏近我东宫。”

冰蝉壳……我急问道:“这些……二哥知道吗?”

景昊摇摇头,语气中更带愤怒,“他虽不知冰蝉壳之事,却对我的痴傻一直存有疑心。借立我为吴王之机,暗地对裴参政下密旨杀我。这既是绝后患,也是对裴参政是否忠心的试探。”

事实竟是如此?听他一字一句道来,我心中如刀锋划过般痛楚,“裴青……给你服用冰蝉壳,是为了救你?”

“若不是我的痴傻令他们失去警惕,早已无缘再见三姐。”景昊的颊边闪过一道亮亮的痕迹,“裴参政伪造尸体送回长安。他知道二哥精明,一定无法瞒过。为躲避追杀,裴参政将我与四姐一同送到回纥。在那里,冰蝉壳之效逐渐弱去,我才一日日恢复清明。”

所有的思绪势不可挡奔涌而来,糅合着汹涌澎湃的力量,铺天盖地淹没我的世界。

原来,长安城外一别,青已怀必死之心。“你要信我。”他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我却终究负他,任他抱憾独去,不肯见最后一面。

他临去时眼里的水光,化作万丈惊涛攻至心底。悔,最是焚心噬骨,难追难灭。

“青。”我以手掩面,痛哭失声,“为何不将实情告诉我?”

景昊也惘然跌坐。殿里有几支灯烛已燃得将要尽了,暗红的火光一跳一跳地挣扎,好似一颗虚弱而挣扎的心。

这样凝滞悲凉的气氛中,我默然记起——刚愎自用,杀戮皇子。勾结外番,意图不轨。欺君罔上,被逆天恩……我曾那样冷酷地将三法司的罪状扔在磕得满头鲜血的宗孝端面前。他却仍带着青的嘱托,在荆棘城浴血奋战。心底泛起浓重的苦涩,久久叹息,反复沉吟:“大周这将倾的大厦,竟是裴青一手扶起。”

“正是!三姐,莫要过于伤心。待契丹兵祸解除,我一定洗脱裴参政冤屈,还他忠义之名!”景昊怆然道,“二哥即位之后,便在胶东密造大船,要从海路运送兵士物质,登陆营州,北征契丹。众臣苦谏而不听。通岭谷败亡,耶律楚乘势南下,幸裴参政曾为通番使与回纥媾约。大周回纥唇亡齿寒。英义可汗明白,大周若有国难,契丹再灭回纥易如反掌。此次我与四姐避难回纥,又重回长安,全因英义可汗的相助。”

他把话题引向这一个月长安的纷乱变局,不让我继续沉溺在哀伤和自责里。二哥北征失败而死的消息传回大周,朝堂后宫立刻陷入一片混乱。他尚未立储,翌日幼子竟横死。柳氏余党趁机扶立景明,意欲独霸朝纲。两派争斗不休,这才发生暴乱,宫廷内外死伤无数。正在此时,英义带回纥骑兵送景昊入京,剿灭逆党,扶正宗室。

我这才想通耶律楚突然开始攻打棘城,是因为英义插手,景昊归位。预想中的大周之乱没有扩大,反而迅速湮灭,迫使他不得不改变战略。

景昊还活着,确实是大周和契丹的所有人,都没有能够料到的。

我问起在宫门口见到的景明头颅。景昊叹道:“景明幼小,却受人利用,无辜卷入这场纷争。待来日再复他名位,厚葬他吧。”

我边拭泪边道:“景昊你皇位已正,可以号令天下。快召人马物资,去救棘城!”

景昊遥望着北面棘城的方向,感慨万千,“宗孝端、靳刚真乃国之栋梁,断粮无援,苦撑多日。若不是这宝贵的一个月,我怎能回到长安,安定局面?”又对我道:“三姐放心,棘城补给输送之路已打通。”

我这才略略安心。整理杂乱的思绪,又谈起英义。大周危急,他扶立景昊,可说大功。但看回纥兵在大周国土耀武扬威之态,又怕请神容易送神难。虽说大周回纥媾有契约,他与裴青也是异姓兄弟,但是以往日对他的了解,英义怎肯轻易出此大力?

我对景昊说出心中疑虑。他的视线却游移着投向我身后。

不知何时,仙蕙已来到殿中。

景昊看她一眼,视线有些飘忽,“英义领兵助大周,固然有唇亡齿寒之由,也是另有条件的。金帛财物自然不会少取。八年前,大周曾以三姐和亲换取回纥之兵。八年之后,英义再来,要大周兑现承诺。”

我的心顿时漏跳一拍,急道:“我已改降契丹,怎能再兑现承诺?”

景昊慢慢说道:“他要的不是你,三姐。在回纥避难时,英义见到了四姐……”

我猛吃一惊,讶叹着去看仙蕙。她此刻凤目低垂,脸色莹白如纸,没有一丝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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