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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言一出,新娘子气得血灌瞳仁!人家不由分说将一面镜子戳到柳溶月眼前,恨声骂道:“说我是妖怪!你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德行?!”
对着镜子,柳溶月陡然瞪大了眼睛!
菱花宝鉴之中再无熟悉的少女容颜,分明照出了个英俊男子!
她揉揉眼睛,景象依旧!
柳溶月左顾,镜中男子左顾;柳溶月右盼,镜中男子右盼。
她轻轻伸出手,试着摸摸自己脸颊;镜中美男果然也做出抚颐之态!
柳溶月顿时肝胆俱裂,她反手把镜子扔还“自己”,缩在床角大声哭喊:“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她刚叫出声,红罗帐里一双纤纤素手已经死死将“她”的“樱唇”捂住。
对方新娘的声音冷如万载寒冰:“老子还没哭呢!你闹个屁?!再喊老子掐死你!”
“她”管自己叫“老子”?!
柳溶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奋力挣脱了新娘子的束缚,激动地一把反握了“她”的双手:“爹!是你吗?”
她话音刚落,新娘子气得一头撞到了床栏上!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喜帐之中的新婚夫妇各占大床一角,双双抱膝,瞪眼对坐,恍若强塞到一个笼子里的两只炸毛花猫。也不知对峙了多久,柳溶月坐得浑身僵硬、手脚发酸,太累了就没那么怕了。她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想跟“她”好歹聊聊。
无奈那个“自己”体格儿挺好、脾气很坏。大家面对面坐了这么久,柳溶月屁股都麻了,对方还是腰杆笔挺,依旧目光如刀!
柳溶月满肚子的话让那新娘子一瞪,顿时给吓了回去。
又坐了一忽儿,她都要哭了,这得坐到什么时候啊?守灵还就管到天亮呢。老天爷啊,我都饿了。想到这儿,她个身子也不争气,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对方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她”奚落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她是个饭桶似的。
柳溶月顿时愤愤:我原来没这么容易饿的!都是你这身子不好!
有了这股火气在,柳溶月鼓足勇气试图跟对方讲个道理:“敢问这位……我自己……唉!算了!这么说吧,您不能这样!我才是柳溶月!”
然后,柳溶月就发现“自己”冷冷地看着自己,如同看个傻瓜。
柳溶月本来挺害怕,但是看看“自己”好像一时半会儿也不像要扑上来咬人的样子,她的胆气便壮了一些。柳小姐硬着头皮继续跟人家絮叨:“这个……那个……事已如此,您……就不想跟我说点儿什么吗?”
谁知床那边儿的“自己”心火正炽:“说什么说?!说幸会幸会?还是说久闻大名?”
柳溶月自幼被继母带大,被长辈讥诮嘲讽已是家常便饭,早就磨出一副好好脾气。
虽然被人无礼抢白,她还是能细声细语:“就……譬如我才是柳溶月,您……不会是苏旭吧?”
床那边的“自己”听了这话,五官抽搐、咬牙切齿:“要不然呢?!我还能是你爹吗?!”
柳溶月慎重地垂头想想,再次开口她居然摸到了些头绪:“苏公子……眼看着……咱这就身子互换了是不是?小女子……”她摸了摸喉结,飞快修正了称呼:“在下……小生……哎!就是我!”
她自觉加快了语速,脸色十分冤屈:“我跟您这种成亲过四回的天煞孤星比不了啊!我压根儿就没成过亲!我想请教前辈,是成亲都得换一回呢?还是你这人邪性,连累着我也出了差错?”
坐在床角的苏旭都要气疯了:“什么叫成亲都得换一回?!你见谁换过?你爹跟你娘换过吗?!”
柳溶月满脸无辜:“我哪知道啊?我就见我跟你换了!我娘故去得早,也没人和我说这些。”停了停,她叹口气:“不过依我想,我爹娘大约是没有换过的。倘若我娘和我爹换过魂,我‘娘’又怎会听了我后娘的恶毒挑唆,狠心逼我嫁给你这煞星……”说着,柳溶月深深垂下了脑袋,再不说话了。
静了须臾,苏旭耳听帐内传出极压抑“悉索”之声,眼见“自己”雪白里衣上“啪嗒”垂落了点滴深色,他才陡然明白:她哭了!
她果然是不愿嫁他的!
成亲之前,苏旭曾经疑心:为何富贵双全的盐运使家小姐肯嫁给自己这样一个“克妻”之人?怎么后来横生了那么多波折,世人都知苏家圣眷不再,她家为何还不悔婚退定?
他有一度觉得,她定然貌丑残疾。
原来……她是继母逼迫陷害……
无论如何,得知又一个女孩儿不愿与自己成亲,苏旭总是黯然不悦。
可看看眼前情势,要黯然不悦,仿佛也不该从这件事开始,揉揉坐麻的纤腰,苏旭翻身下床,打开案上锦盒,熟门熟路地掏出几块点心垫肚子。与老天爷呕了这半天气,他着实饿了。回头瞧瞧坐在床上眼巴巴瞅着他吃东西的“自己”,苏旭随手扔了两块如意酥过去,姿势轻佻,恍若喂狗。
苏旭平素厚待丫鬟,对闺中女眷尤其随和,即便是寒香那种泼闹女孩儿,他都不忍苛责。按说对娶回的新妇,纵然不称心,苏旭也不会如此无礼。谁知乍一见面,新娘子就顶了副“自己”的面孔!但凡是个要强的人,谁能对窝囊废似的“自己”有好脸色呢?!
柳溶月怯生生地接住点心,看看对面新娘子脸色还好,她才敢把点心放在嘴里默默咀嚼。
吃了两口,柳溶月心情略好:苏家的点心还算能吃,虽不精致,聊可充饥。
喜帐之中,新婚夫妇对坐而食,各自默默想着心事,谁也懒怠再说话了。
不得不说,出了这么大事儿,他俩还吃得下去,也算心宽人遇到了心宽人。给他俩合八字的阴阳先生说得好:恭喜贺喜,这必是天生一对、地凑一双的般配鸳鸯!
柳溶月一边吃一边观察对面新娘子的脸色:只见变作“自己”的苏旭双眉紧蹙,似乎在想着烦恼心思。唉,遭此巨变,谁不是满腹心事呢?只盼他不要再凶自己就好了。她很害怕的。
她却不知,变作新娘的苏旭也是刚才勉强稳住心神:今日之事,诡异绝伦。如何雷劈新房就阴阳转换了呢?难道是被人魇胜诅咒?想起“诅咒”二字,苏旭脸色大变!那日法场胡氏怨毒的神色跃然眼前!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他转念又想:胡氏谋杀亲夫,受刑伏诛,是天道国法,不该怨气冲天。难道……她真的冤枉?
苏旭强行安慰自己:即便胡氏枉死,冤有头债有主,她也该去找单大人啊!
瞬间,他忽然想起御道夸官那日遇到的疯道士!他当时胡说什么“日月晦明,阴阳反背,雌飞雄从,扑朔迷离。可惜可叹,你这探花竟是为妇道所考”!
这些胡话当时听来莫名所以,现在居然字字落实!
想到这里,苏旭看向那个傻乎乎吃东西的“自己”,禁不住毛骨悚然!
如果她当真日后替他做了探花,那他可还有立身之处?!
强压下心慌,苏旭拿定主意: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关窍和这孽障赶快把身子换过来!倘若她竟然食髓知味,领悟了做探花的好处……那就糟了!
其时朔风拍窗,其时晦月半显。
苏旭颤抖抬头,就见惨白月色透入窗棂,照在那个神色阴柔的“自己”脸上,“他”血红嘴唇、雪白牙齿,缩在角落“咯吱咯吱”地嚼着点心,活脱鬼魅!
似是发现自己瞩目,“他”羞涩抬头、嫣然一笑:“你……还挺好吃的……”
苏旭大骇,满口点心全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那夜,困在女子体内的苏旭挤出平生第一个妩媚温存的微笑:“那什么……咱俩有事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