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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屋里就剩下新婚夫妇二人,柳溶月就见苏旭凉凉地瞧着自己,满脸不悦。柳溶月顿时警觉起立,在“老婆”面前站了个笔管条直。她飞快思忖:他为什么给我脸色?我又做错了什么?还是他老苏家根本不用手巾擦脸?
她这边念头还没转完,端坐主位的苏旭一甩袖子:“如何?这半天给丫头擦脸没累到么?”
柳溶月下意识摇头,赶紧跟“少奶奶”客气:“不累不累!丁点儿不累!”看看那活阎罗似的“自己”听了这话脸色不正,她连忙飞快改口:“累!累……累也没有招待客人累……”
柳溶月苦着一张脸,期期艾艾地在站在苏旭跟前给自己表功:“今天我总算把客人打发走了不是?也没露出什么破绽。怎么说都是我头一回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如何不累?”
然后,她就见苏旭脸色严峻:“招待客人是大少爷理所应为之事!有什么累与不累?你道男人是那么好当的?才干了一天就如此抱怨辛苦,成何体统?!”
柳溶月瞬间服了苏旭!同是她的面孔、她的身子,怎么苏旭使唤起来就气宇轩昂、渊渟岳峙?
反观镜中自己:空有七尺男儿皮囊,满脸无助彷徨。嗯,你别说,驻了自己魂魄的苏旭……瞅着还挺好看的……
还没等柳溶月脑子里的小差开完,那边的苏旭已经拍了桌子:“你戳在那里傻笑什么呢?!”
他简直痛心疾首:“你还不明白刚才错在哪里?你如今是朝廷命官!总要讲礼仪!避嫌疑!以后不许和丫头挨挨蹭蹭擦鼻涕!需知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说你还是不是大家闺秀?怎么这都不懂?”
柳溶月面红耳赤地低声嗫嚅:“我是忘记她们是女子……呃,不,我是忘记了我是男子……”她微一跺脚,低声抱怨:“哎呀!这着装来装去何日是头?滥竽岂可充数?鱼目哪能混珠?我毕竟不是你!你还可藏在深闺,凡人不见。我这天天抛头露面,难免穿帮!说到底,咱们终要找个法子换回身子才是!如此阴阳倒置,出事只争迟早!”
听了这话,苏旭回想诗素离去时端详自己的怪异眼神,心头不觉凛然:“你这话说得倒也是。”
认识他十二个时辰,头一回让苏旭夸了,柳溶月如闻纶音、心头窃喜,她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满脸谄媚:“苏大人!你我换过身子也快一日一夜了。我时时寻思,为何会出了这等怪事?依我愚见,倘若能弄明白你我为何阴阳颠倒,再求拨乱反正之路,也不至茫无头绪不是?”
瞧苏旭似乎有些动容,柳溶月更添自信,她坐在苏旭身边轻轻地摇着“自己”的胳膊:“苏旭!我佩服见多识广。三句官话居然打发各路宾客!当真如同书里说的‘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那你倒是说说,咱们成亲到底有何与众不同,竟至阴阳颠倒?”
谁知那个被苏旭占了身子的“自己”却慢慢变得脸色难看,怔怔无言。柳溶月再想摇摇“她”的胳膊,居然被苏旭正色拂去了手指。
对方微微蹙眉:“说话就说话,干嘛拉拉扯扯?你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柳溶月不悦地嘀咕:“我此生还不曾与‘自己’不亲过!”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向后退了退。柳溶月从小养在深闺不识人,见了生人会受惊。所以,她本能体谅此时的苏旭不爱和人亲近。
毕竟,她自幼就不爱生人亲近。许是和他换了身子的缘故吧,明明苏旭从来不给柳溶月好脸色看,可她却下意识地将他当做了自己人,居然不由自主地坐在他身边来,也是古怪。
她却不知此刻的苏旭心中惶惑其实不亚于己。适才梳妆,苏旭看到菱花镜中“自己”青春貌美,莫名又想到了法场惨死的胡氏,他顿时心绪大乱。苏旭隐隐觉得:自己今日的际遇与胡氏之死恐怕大有干系。
看苏旭坐在那里脸色发青发白不理自己,柳溶月摸摸鼻子只好自说自话:“我觉得吧……你我成亲的日子不好!听丫头们说昨天月蚀应了凶象。还有初冬打雷也够古怪。再有就是洞房里居然着火了。”说到这里,她扭头看向苏旭:“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天雷勾地火’啊?也许咱们就是这么变过来的也说不定呢!”
苏旭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你这么说,也似有些道理……”
柳溶月得了鼓舞,再接再厉:“所以说啊,我觉得如果咱们要变回来,不妨等下次天雷下击之时,咱俩在屋里点起一把火来,然后没准儿……”
刚刚说到这里,柳溶月陡然住嘴,她目瞪口呆地瞧着苏旭“腾”地一声直身站起,扭身进屋抄了把龙泉宝剑出来!
还没等柳溶月想明白苏旭要干什么,那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自己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柳溶月只见眼前的苏旭按燕翅退绷簧“仓啷啷”宝剑出鞘。那柄宝剑冷森森夺人眼目,明晃晃要人胆寒,端的是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
苏旭直眉瞪眼:“此剑名曰‘斩蛟’!”
柳溶月僵立原地,脸色惨白:“好极。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我……我就属狗……”
苏旭都没听明白:“你说什么?你脸色如何这么难看?我是觉得你刚才说得有道理。”
柳溶月“噗通”一声,双膝下跪,抓住苏旭的衣摆放声大哭:“说对了你还要对我下毒手……真是土匪要杀人不为遭劫的说没说错话……”
当场翻个老大白眼,苏旭一把将没有出息的“自己”拽了起来。
他那时居然是兴致勃勃的:“起来!我要求雨!啊!不!求电!柳溶月!你帮不帮忙?”
柳溶月“呃”地一声顺势爬起,满眼崇拜:“你这都会?!”
然后,柳溶月就看到,夕阳之下那个素妆的“自己”无比傲娇地抬起下巴:“我今天还就明白告诉你!少爷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抱膝危坐,笑傲风月……哎,你干嘛去?”
柳溶月头也不回:“沏壶茶!再搬把凳子!我家女先儿说《三国》,少也得讲半天呢!当谁没听过书么?”
那日东厢房门窗户紧紧关闭,新婚夫妇鬼鬼祟祟摒退旁人。
起初屋内只有暗淡灯火摇摇,随后亦有袅袅幽香淡淡飘出。
不久,屋内居然传出铜铃摇晃之声,隐隐约约似乎有人掐诀念咒。
翠书、丹画、诗素、歌玲四大丫鬟守在门外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屋里的主子在如何作妖?只是隐约觉得大事不好!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屋里红光隐隐,渐有浓烟涌出!
丫鬟婆子大骇之下,不停拍门高喊:“少爷!少奶奶!开门啊!”
“不可玩儿火!玩儿火尿炕!”
“新婚小两口赌什么气要烧屋子啊!有话好说啊!”
“对呀!就是过不下去,厨房不是有菜刀么?!”
也就在这个时候,这两天都逡巡在东厢附近没事找事的周寒香周大姑娘眼见新房又出妖异,登时喜上眉梢。她手舞足蹈一路飞也似地跑向内宅,口中高喊:“快来人啊!新媳妇放火烧家啦!”
不多时,苏府东厢院里已经挤满了各色人等,为首的苏夫人让丫头搀着,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刚有小厮狠狠砸开房门。
房门洞开之时,众人只见屋内的大少奶奶被发跣足、身披墨笔淋漓画太极阴阳鱼雪白被面。她左手掐诀、右手持剑,脚踏八卦、灯阵摇摇,似是正在登坛做法。
地上蹲着的大少爷红头胀脸地扇着火光熊熊的炭盆,不停地往里面添加黄纸、蜡烛。
可怜大少爷昨天还是那样丰神如玉翩翩少年,此刻已熏得面如锅底、活脱庙里的太岁金刚!
苏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屋里!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良久,这位一品诰命夫人才勉强回神,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们……你们干什么呢?!”
突然,苏夫人身后的丫头一声尖叫:“可了不得了!火上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