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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溶月连忙点头,嘴巴“呜呜”地表示自己记下了。
苏旭蹙眉:“呜什么呜?”他手到嘴到催促到:“挺胸!抬头!向前走!”
话虽这么说,苏旭不敢托大,生怕柳溶月再撞到哪里,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为大人开路。
很快,聪明好性儿的柳溶月渐渐摸到了如此走路的诀窍:要领是趁苏旭不注意时,赶紧低头先把前路看个大概再说。这么走道儿费脑子,没个好记性定然掉沟里。
那日,苏旭带柳溶月走遍了宛平县衙。
县衙二堂叫见月堂,西跨院是主簿衙并倒坐承发房,东跨院是县丞衙并倒坐架阁库。
二堂正中,白底黑字的匾额高悬门上。这块匾额苏旭上次匆匆路过,虽然看见、不及细想。如今看来,他不由心中一动:这是见月堂……她是柳溶月……难道这竟是苍天注定?
些微踌躇了一下儿,苏旭看向了架阁库方向。架阁库是宛平县所有文牍、案卷存放之地,苏旭一直想去瞧瞧。
察觉苏旭停下脚步,柳溶月放下脖子问:“怎么了?”
苏旭摇了摇头,带她继续向前走去。
转过二堂屏门,即是宛平大堂—节爱堂:大堂威武、黑金匾额,高悬正中,左右栅栏,刑具肃杀。
堂前更有巨大石板铺就青白月台、宽敞整齐。
站在月台之上放眼四望:节爱堂东厢是吏、户、礼三房,西厢是兵、刑、工三房。
六房身后分别是典吏衙和吏舍,再往远处便是戒石坊并笔直甬道、宏阔仪门了。
苏旭携了柳溶月缓步走到台阶之下,不远处便是三门四柱的戒石坊高高矗立。
二人走到戒石坊旁,柳溶月轻轻仰头,慢慢念到:“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苏旭莞尔一笑:“前两天谁说自己不认识字,勉强只认识笔的?”
柳溶月赧然垂头:“我不敢出来当官……所以只好装作不认识字……后来我不是改了么……”
苏旭指点着戒石坊上的字迹,为她悉心解说:“此乃北宋黄庭坚大人手书拓本,意思是慰勉天下做官之人,清正廉洁、勿枉勿纵。离地三尺、神灵不昧。倘若为民父母还要胡作非为、为祸苍生,将来不受人间法报,也定遭苍天严谴。”
说到这里,苏旭微微侧头:“月儿,再过几天你便要拜印做官,我盼你能将这一十六字牢牢记在心中,时刻自勉。”
此时天色诡异变幻,极远处云层翻翻滚滚,隐有雷电蕴杂其中。
柳溶月心头害怕,不觉紧紧抓住了苏旭的手指。
苏旭本想斥她胆小,犹豫了一下儿,还是轻轻地回握住她。
十指交握之际,苏旭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合着远处雷声隐隐,说不出的悸动难过。
而被苏旭握住的柳溶月,此时此刻,心头却异常温暖安定。
那日他们就这样手指交握,直到天边雷歇云开。
熬过了心悸的苏旭些微沉吟:是否还要带柳溶月走出仪门,去看最外层院落的深牢大狱和衙庙地祠?不会吓到她吧?
正踌躇着,忽听身后不远处人声嘈杂,苏旭和柳溶月齐齐回头,只见王话痨领了几个差役遥遥行来。他们嘈杂交谈、声音不小,远远听着,仿佛是昨日见到大人前来赴任的差役们今日约好,来给大人叩头拜年。谁知大人不在,王话痨就领着他们在衙门之中四处寻找。
苏旭突然想到:那吴旺发班头为人精明、眼光毒辣,倘若被他看出自己女扮男装,恐怕引人非议。倘是一月之前,苏旭没准儿不当回事儿,女的怎么了?当娘们儿就不许出门了吗?自被亲娘逼过一次上吊,他才知道此中厉害,现在已经不敢任性妄为。
他对柳溶月说:“我现在是个女子,不便与他们相见,你自己小心敷衍。我要去后面架阁库里瞧个案卷。你拖住他们,不要过去那边。时间越长越好!明白了吗?”
柳溶月一把薅住苏旭的袖子,满脸害怕:“你不能走!如何敷衍?我可不会!”
苏旭满脸恨铁不成钢:“这有什么不会?!世上还有比当官更方便的事么?你……你这样!你就虎着一张脸!对!便如同你后娘对你那样儿不好好说话就行!倘若旁人问你,不会作答,你就反问一句‘你说呢’?这句万用万灵!屡试不爽!”
柳溶月愣在当场:“此话当真?”
苏旭“啧”了一声:“包治百病!记住啊!拖住他们!不许去架阁库!”说罢,他匆匆挣脱柳溶月的“魔爪”扭头溜走,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揉揉柳溶月的嘴巴子:“就这样!僵住!不许笑!”
看柳溶月现在一张俏脸僵如中风,苏旭心满意足地远远地避开这些人,独个儿溜去了架阁库。
那日,他推开沉重大门,行走在黑沉木架之间,苦苦搜索着胡氏杀夫的案卷。
也说不清为什么,自从秋决了胡氏,这个案子总是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甚至苏旭隐隐觉得,此番自己和柳溶月交换了身子,没准儿也与胡氏之死有些关系。
夜半无人时,他曾默默复盘此案所知的脉络许多次,但是似乎并无不妥之处。
这次到任就职,苏旭就打定主意,必须重阅此案案卷!如今得便,苏旭正好去寻找单大人匆忙离任之时留下的那些原封案牍。
戒石坊下,宛平县令柳溶月大老爷僵着一张仿佛被邪风拍瘫了的面孔,满眼紧张地瞅着面前诸多僚属。以吴旺发班头为首的宛平县一众衙役,心惊胆战地瞧着他们脸色严峻的新任上司。
王话痨十分诧异地看着所有人,狐疑满腹:这是出什么大事儿我不知道么?
柳溶月心里没底:我这样儿脸色儿行不行?我后妈可恨,不光是她脸子难看,主要还在她骂闲街难听,我能把这段儿也抄过来吗?我骂什么?你这小浪蹄子绣花一把手笨?不是!他们会绣花吗?
宛平县的衙役们寻思:这位大人昨天闭门谢客,今朝面若冰霜。人家不亏是当朝一品尚书爷的儿子,傲得走道儿都梗着脖子。这少爷要是不好伺候,咱真拿人家真没辙。朝里有人好做官,人家后戳儿硬,咱们惹不起。再说他一个探花郎不入翰林院,怎么就来宛平县了?莫非他是奉命前来……只怕来者不善!
一众人面面相觑,各自都心怀鬼胎。
吴班头戒慎恐惧地咳嗽一声:“虽然大人有命,您前来到任不要声张。但是毕竟新春元日,小的吴旺发带一众同僚,前来给大人叩头贺年。愿大人阖家安康,平步青云。”说到这里,宛平一众衙役齐齐下跪,给柳溶月叩头行礼。
柳溶月强压住把大伙儿挨个儿搀起来的真心,袖子里再狠狠掐自己两把,才装出个涩脸:“起……起来吧!”
吴班头试探着问:“请大人示下,有什么要小的们伺候之处吗?”
柳溶月逼着自己接茬儿杵倔横丧:“没……没有!”
吴班头看大人脸色不好,心想:莫非他要微服私访,这是责备我们不该前来?糟糕糟糕,这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吗?
他连忙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敢叨扰大人太过,大人您好好休息,我们这就去衙门里准备您接任的大事儿好了。”说罢,他回头挥手:“要不大伙儿就散了吧,各回本位,收拾打扫。”
眼看一众衙役就要散了,更有几个人转身朝着架阁库方向走去。
柳溶月情急之下,大吼一声:“哎!”
衙役们惊悚回头,连忙请问:“大人何事?”
柳溶月脸色严峻,结结巴巴:“你……你说呢?”
吴班头满脸迷茫地看向大人身边的王话痨:“是你踩着大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