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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溶月不禁为难:“这个么……”
吴旺发脖子一转,眼神冷冽看向同僚:“还是说老爷您有内线在此?”
在场诸吏齐齐惊吓摇头:“可不是我。”
吴旺发“嘿”然一笑:“大人初来乍到,即纠察积弊,果然眼光独到。只是您如何得知这狗贼内盗?大人若不明示,只怕小的难以下案文书。”
柳溶月察觉吴旺发眼中精光闪烁、似是为难自己,她不由面红耳赤、有些为难。
正踌躇间,她忽听王话痨为自己出头:“怎么说话呢?你是大人我们公子是大人啊?放着贼不审你怎么审上官了?可把你能耐的!我跟你说!我们公子爷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这衙门里谁是人谁是鬼,他一看便知!”
一众衙役满面狐疑:“大人还会算命?您会都能掐会算了,怎么定亲四个,才娶着一个?”
王话痨当场急眼:“说什么呢?这是做官!不是保媒!你管大人定几个呢?定八个也不娶你!就你话多!再说你话多能多过我吗?我告诉你别拿好人开心!没有好处!我要不是为这个嘴碎,我至于前些日子要饭吗?”
吴班头都没听明白:“这里怎么还有要饭?”他回头细问:“大人,你上任怎么还带个花子?”
柳溶月一时心慌,面有窘色,眼看难以下台。
此刻二堂之侧、架阁库边,有条纤细人影一闪而没。
正在众人纷纷乱乱、交头接耳之际。
柳溶月轻咳一声,忽然斯文开口:“我会看相有什么稀奇?文王制卦,士子读《易》,稀松平常。我家学渊源,会两手六壬之课,偶尔能占卜亡盗,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这里,她点头轻笑:“至于我如何看出石衙役监守自盗么?说来不难,我一早不慎被料库箱笼绊倒,库中放在外面的箱子皆是木质干燥、白茬尤存,石衙役却说这些是陈年老货,经久不曾移动。这岂非不对榫卯?难免让人起疑。”
众人就见柳大人轻轻抿嘴,抬眼嗔怪地看向吴班头,轻声细言:“我初到贵境、不知衙中何人与内贼交好,唯恐泄露消息,只能缄口不言。带着你们四外转圈,这是为了人赃并获,让他无话可说。怎么……你我初次一同办事,这等我不信你的私话,还非要我明白出口么?”
吴旺发闻听此言,脸色苍白,连忙双膝下跪:“小的颟顸糊涂!大人洞若观火!小的谢大人还想着为我等留脸面!我这就将石长透收监!着可靠人手清理内库,务必不让前任的亏空连累了大人!您看如何?”
看吴旺发仓皇求告,柳溶月不禁十分得意,她双手背后、下颚一抬,冷言喝问:“你说呢?!”
吴班头连忙点头:“小的立刻去办!”
在场衙役无不服软,为吴班头求情:“大人息怒,新春元日,吴班头多喝了两口黄汤,才至如此口无遮拦。他再不敢了。大人如此精明强干,小的们只有兢兢业业,万不敢存了没天良的心思欺瞒遮掩。大人放心!”
便在此时,后院出来个打扮精致的丫鬟。
她快步走了过来,先朝众人福了福,才笑嘻嘻地说:“我的小……小爷,大年初一,何苦怄气?时候不早了,奶奶叫您回屋用饭呢。我看咱们回吧,也饶衙役大哥们吃口热的去。”
此姝言辞便给,正是诗素无疑。
柳溶月大喜过望:“你说奶奶让我回去吃饭?奶奶在房里亲口跟你说的?”
诗素点头笑道:“正正不错!是奶奶在家叫您回屋说话儿呢!”
然后,众人只见刚才还面如偏瘫的苏大老爷,闻听此言如得纶音点化般眉飞色舞。
他一甩袍袖,高声笑道:“哈哈!哈哈!咱们散了吧!”
随即,老爷就扔下大伙儿兴兴头头地拽着丫头回内宅去了。看这情形,新太爷倒仿佛坊间说的惧内男子,奶奶放个屁他踩上都如腾云驾雾一般。
可见老爷固然精明,奶奶更加厉害!
如此一来,柳溶月到衙伊始、即捉硕鼠,如此聪明机变的县官世所罕见,算是给足了宛平诸吏下马威。大家对她不禁又敬又怕,从此再不敢起轻视之心。
那日,躲在树后偷听半晌的苏旭不禁感慨:天公疼憨人啊!
回屋之后,苏旭遣退了王话痨,偷偷问柳溶月:“你真的一早看出来那人偷窃?”
柳溶月赧然拍胸:“别人看不出,你还没看出么?我这是就着箭头画靶子。要不是早上一脚踢在那箱子上硌得生疼,我怎么会留心箱子的新旧?我便是觉得这箱子簇新的不太对劲,也只当他说多年未动的旧箱子在后头。我初来乍到,男身女心,怎么好意思与个陌生男子细细交谈?”
苏旭越想越觉得柳溶月刚才的表现有趣,好奇追问:“那你真怕他们中有内鬼?什么初到贵境,不能信你。诸多言辞难为你说得条理分明,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柳溶月扶额羞笑,满脸不足为外人道:“自来新媳妇过门,对着一众夫家的丫鬟婆子,强龙难使地头蛇。谁知她们之间有何勾连?只怕都想看少奶奶的笑话。新媳妇只好连吓唬再哄骗,最好再杀个不知死的立威,才好当家理事。这都是前辈媳妇口耳相传的故智,可不是我一时半刻琢磨出来的。”
说着,她嘴角不禁微微翘起:“难怪屈原怹老人以美人芳草比兴君臣恩遇。谁能想到,做老婆与做大臣竟是一个道理?嘻嘻,可见触类旁通四个字再不错的。”
苏旭瞠目半晌,脸色忽变:“原来当媳妇还有如许学问!怪不得我在家里总要挨打。你也不指点指点我。柳溶月!前些日子你是不是诚心看我笑话呢?”
柳溶月大骇之下,连连摇头:“您那么厉害,我可不敢。”说着,她似做女子时那般娟娟秀秀地捋捋鬓发,好声好气地对苏旭说:“你不知道,做女子规矩又多,活计又重,你逍遥快活了二十多年,自然过不惯的。所以这回让家里轰出来,我纵然怕极了,也没向你爹娘求情耍赖要求留下,即是怕你在府里日子久了,受不了做媳妇的气。你放心,在这里你尽管随性过自己的,我定然不拘束你!”
搓一搓手,她自己都笑了:“当然啦,我也不敢拘束你。我还得指着您当官儿呢。唉,苏旭,你说,我这个苏大人今儿装得可还过得去?”
窗侧美人如玉,少年笑容可掬。
苏旭看了看这个温存秀气的“自己”,心头不禁涌起些许怪异情绪:又有些喜欢、又有些嫌弃。
他沉默许久、长叹一声:“除了腼腆些,其余的都还过关。不管怎么说,苏大人,你今儿个辛苦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从今天起,你才是苏旭苏大人。就别再苏旭苏旭的叫我了,免得穿帮。”
柳溶月眨眨眼:“那我叫你什么?娘子……呃……娘您别瞪眼啊……”
苏旭冷哼一声:“不许叫娘子!也不许叫老婆什么的惹我生气!这样吧,我表字羲和,便是‘乃有羲和,是主日月’的羲和。”
柳溶月将“羲和”二字在嘴里念叨几遍,点头笑道:“羲和,熙荷,倒像是个女孩儿的名字。”
此话让端着午饭进屋的诗素听了,立刻乐不可支:“甚好甚好。这名儿好听。大奶奶既然叫‘西河’。过了年您再娶个小妾叫‘大鼓’最好!正是一套买卖!”
窗户外头过来吃饭的王话痨听了奶奶们的芳名,当即脱口而出:“对!回头诗素你就在内宅操持家务,奶奶们出去撂地儿唱曲儿,小的端个破碗出去要饭!公子也别闲着了,您身高腿长的,明天起就蒙个狗熊皮学着钻火圈儿去吧!咱还怕什么没钱没饭?”
柳溶月闻听此言勃然大怒:“合着就我差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