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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史听了这话几乎要笑:“大人啊,座荒野破房谁会布置?这些泥渍、水渍如何布置得来?自大人说在这里查到线索到你我同来这里勘探,才过了多少时光?要布置也来不及啊。”
诗素从小收拾家务,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几样家什,果然见污印和东西严丝合缝,显然是长年累月的积灰。
王话痨以前是茶馆伙计,见得人多,他在屋里转转,觉得这些东西,倒是林子里行走之人用得上的。
齐肃走到门口,围着那会“变脸”的石头转了一圈儿,看石头根处杂草丛生,要说这屋里的东西是歹人匆匆换了布置,虽然为难,好歹还能做到。但这门口的石头周边蔓草缠绕,若非春来草生的时候即是长成这个样子,仓促移动石头,定然会露出马脚。
再加上宋长史说话入情入理,众人不由再加几分相信。
柳溶月依旧不信:“可是我真看见了!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宋长史含笑劝道:“大人莫急。大人是读书世家公子、生长之处尊贵,大概少来荒郊坟地,刚才雷鸣阵阵、天色不正,您独个儿立在野外,又破案心切,只怕是心思焦急乃至见了幻象也未可知。”
说到这里,宋长史忽而满脸严肃:“你们不知道,荒郊野外、人烟稀少,又是坟茔之地,每逢阴天下雨之夕,偶尔妖狐作祟,幻象迷人也是有的!幸亏苏大人是进士官身,有文曲星庇护,只是被小小捉弄而已。这要是碰上个普通百姓,还指不定如何撞邪呢!”
柳溶月虽让宋长史说得毛骨悚然,可是她依旧觉得哪里不对:“不……不是吧,我明明看见的……”
可她再看身边众人,就觉得从王话痨起,各个都以复杂的眼光看着自己,他们好像都相信了宋长史的说辞。这辈子从没如此百口莫辩,柳溶月急得都要跳脚儿了:“不!我没害怕!也没焦急!我是真的看到了……”
然而,她就觉得此刻的宋长史以一种特别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这家伙捻须微笑,似乎已经胜券在握。眼看着事实俱在,人家摆明已经懒得再和自己再费口舌。
正在柳溶月急到面红耳赤之际,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苏旭。
然而即在此时,众人听到远远官道之上蹄声乱响。很快,几匹快马朝他们飞奔过来,马上骑手穿的都是宛平县衙役的服制。为首一人,正是宛平县的吴班头。
吴班头远远看见自家大人在此,立刻勒住坐骑、翻身下马,他满脸急切:“大人让小的好找!得亏您跟赵县丞那里留下了去处,要不然出了这等紧急公务,小的还真不知要去哪里寻找大人!”
吴班头对柳溶月抱拳拱手:“大人,玉贞公主得了皇上圣旨,这就要进京回府邸养病。公主启驾在即,咱们宛平官员需去跪送。大人赶紧回去吧!”
吴班头此言一出,宋长史似是轻吁口气:“大人,公事要紧。您还是赶紧回衙处置为好。倘若对这里还有什么疑问,来日慢慢再查不迟!”
吴班头听了宋长史的话,犹豫了一下儿,还是当面回禀:“大人,您今早出巡之后,公主府即派了女官来将结绿姑娘的尸身领回去厚葬。公主口谕是‘辛苦宛平上下了。’”
吴班头此言一出,宋长史似是大出意料之外,然而他还是极压抑地松了口气。
苏旭听了这话,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既然话说到这里,柳溶月也不敢再多延迟。她虽然心中充满疑窦,依旧搬鞍上马,与宋长史相揖而别。
宛平馆驿
匆匆赶回的柳溶月乌纱官服,率领宛平上下跪送公主移驾入京。
公主依旧称病,不曾出来接见百官。
眼看金玉车轿自眼前隆隆而过,宛平上下官吏皆松一口气:这档天大的差事总算办理完结。别看中间磕磕绊绊,甚至出了人命,但是谢天谢地公主不曾翻脸,总之能把公主圆满送走就是祖宗有德。
唯跪头一个儿的柳溶月心中滋味古怪:从我开始当官就为了预备公主回朝,筹银子、修屋子,人仰马翻闹个不一而足。然后公主来到宛平大伙儿跪一地,公主离开宛平公主再跪一地。这就完啦?几千两银子扔水里还听个响儿呢,修馆驿公主也就住几天。这图什么啊?他们男的要是就把官儿这么瞎当,我看也没什么意思!做买卖还图个赔赚呢!
更别提那鬼鬼祟祟的静海伯护坟地,摆明了里面定有蹊跷,公主你怎么就黑不提白不提了呢?只可惜了那个名叫结绿的宫女,年纪轻轻、花朵似的样貌!难道就此冤沉海底了?
越想越窝火,越想越赌气,好在柳溶月人怂胆儿小,纵然暗气暗憋火上脑门子,她也只好规规矩矩地朝车驾磕三个响头,算是恭送公主回京。
自郊外匆匆赶回的苏旭倒是有福见了公主一面,那自然是为了请脉。
公主到底年轻体健,又不缺乏补品滋养,小产不过几天的功夫,已经渐渐恢复了元气,身形也有了窈窕模样。玉贞公主对苏旭的医术颇多赞许,还赏赐了他一些簪环首饰。女子间相赠头面,算是闺阁交谊。玉贞公主送探花娘子这些东西,当真说得上进退皆宜。只要公主摇头,谁能说这是诊金呢?
簪环……首饰……
苏旭长这么大还没收到过如此馈赠,他瞪眼儿看着这些白花花的东西,不由深深吞了口唾沫:这些玩意儿真要戴脑袋上么?看着就坠得慌。
就……也行吧……好歹是真金白银……
于是六品安人叩头谢赏,甚不要脸地将东西飞快装进了自己兜子。
这次苏旭为公主诊脉之后,知她身子无碍,再开的药方就尽是些调理药物。看病开药行得很顺,只是这次来收拾药方、去捡药熬药的已变成了满脸肃容、不苟言笑的宫女青萍。
苏旭想起结绿笑意盈盈的圆脸,心头不禁悲凉,他嘱咐出口:“姑娘尽管放心拿药,这次开的全是妇女调理用的验方。照顾的病症甚为齐全,就算被旁人看到……也无所谓的……”
听苏旭说了这话,一贯脸色肃静的青萍眼圈儿红了一红,她默默点头、收方而去。
苏旭自以为这话说得声音甚低,谁知屋内高卧的玉贞公主却依旧听了个明白。
公主声音清冷:“娘子这话是何意?难道你觉得结绿是为我抓药所以才被人害死?”
苏旭犹疑了一下儿,决定老实回答:“公主,结绿姑娘不幸身死,我不敢妄加揣测原因。只是听苏县令说起结绿姑娘的尸身情状,她十根手指都曾给扎入过钢铁细针。这素来是逼供妇女的法子。想那天晚上我与结绿姑娘道别之时,她还言笑晏晏、手指无伤。谁知翌日她竟自寻短见,真是让人可惜可叹。”
馆驿内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许是苏旭跪久了幻听,许是那日风吹落叶,苏旭恍惚听到公主仿佛极压抑地抽了抽鼻子。
良久,他才听到公主低声开口:“娘子!回了衙门告诉你丈夫,这事不是他能查的,这些事都不是他能查的。宛平知县并不是个好缺,倘若可以,你要劝他早早调离为上。”
馆驿内室极精致,公主的声音极幽远。
窗外扑棱棱地鸟儿惊飞,山边呦呦野狐哀鸣。
苏旭跪在地上,虽然云里雾里,却又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