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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柳溶月从容不迫:“不是我对这个案子不上心。我知道你宵旰勤劳、夙兴夜寐,都快将那几页案卷背下来了。可是你我心里都明白,这个案子翻不翻,不在你是不是把案卷翻烂。宛平县衙刑名老道,他们要做成铁案,岂能出文字纰漏?依我说光看案卷用处不大,除非逮住小厮,再审人证才有斩获。”
那天柳溶月好心疼地帮苏旭顺气:“依我这点儿愚见啊,给胡氏翻案便如同给你我换魂,得看天时地利人和,要等机会的。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你着急也没用。”
苏旭端着茶碗直勾勾地看着柳溶月,他这辈子头回觉得,她已经得了做官三味,再不是吴下阿蒙。
正在这么个时候,苏旭忽听窗外的诗素兴兴头头来传话:“奶奶!长公主派人给您捎了药来呢。公主还跟您捎来封书信。”
若是别人,得了长公主这般荣宠,定然欢欣不已、觉得万分得脸。
苏旭却是肉痛地直揉脑门子:“你说这长公主也是!没事儿送什么东西啊?她给我仨瓜俩枣,我就需叩头谢恩不说,还得真金白银打赏她手下人。这不是没事儿讹咱么?”
柳溶月“噗嗤”一笑,出门代苏旭应酬。
原来长公主今天早间时候就曾派人来请苏旭过府给她诊平安脉,听说苏旭染了会过人的时疫,这才悻悻作罢。好在长公主是讲理之人,听说自己保举的诰命夫人为民诊病、施医舍药,在百姓之间口碑甚好,长公主也觉得脸上有光。她这次荣耀回朝,皇上兄弟本意是要让她做个冰清玉洁的典范、天下妇女的楷模。人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长公主也恨不得身边延揽几个贤良妇女,做个膀臂帮手。
苏旭如何不明白公主的心意?细细检点公主所赐的补身药材,他不由唏嘘:我做个男人秦王看中,做个女子公主要延揽,可见长个包子样儿就别赖狗跟着。唉,只恨最要紧的皇上不爱看我。不过皇上也不算不爱看我,他想瞎了心,封了我一诰命。
柳溶月打发走了公主府的使者,溜去厨房寻些吃的。这两天去喝花酒,其实吃得不好。这半天在苏旭身边歇着,酒也散得差不多了,此刻正想找个馒头垫垫肚子。
诗素看小姐着实可怜,六品官当得竟比个花子也不差什么,连忙过来帮她切些咸菜。
她俩刚在厨房准备偷吃,忽然听到堂屋里的苏旭发出了“嗷唠”一声惨叫。
当柳溶月和诗素携手跑回正屋时,她们就见苏旭面无人色地拿着一封书信,他小脸儿刷白、嘴唇抖索:“这……这可要了命了……”
诗素都傻了:“奶奶!您让长公主赐死了是怎么的?咱没得罪公主啊!这怎么治病还治出冤家来了?”
柳溶月吓得心都凉了!
她想:完了!完了!难道是为了当日打了表哥,我表哥这贱人掩袖工馋在公主身边吹了枕头风?我就知道!这起爷们儿爱嚼舌头!就没一个省柴火的灶!啊!那岂不是我害了苏旭?!
想到这里,柳溶月双腿发软,她热泪盈眶地冲过去紧紧握住了苏旭的手。
她觉得苏旭的手啊……拔凉拔凉的……
柳溶月抬起头来,发现苏旭满脸恐惧地看着自己,他万分绝望地对她说道:“长公主约我十日后去府上小聚。到时候各家闺秀需要各逞一番厨艺,吃完饭后……大家还得切磋切磋女红……”
柳溶月都没反应过来:“就这?”
诗素率先明白了过来,小丫头都蹦起来了:“这就够要命了!”
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诗素和柳溶月双双对天发誓,要在十天之内把苏旭栽培成个心灵手巧的当家娘子!
头一步是学做饭!
苏旭前这些日子磕磕绊绊已学了一点儿炒菜,如今要做些精致点心,仿佛倒也不是太难。
那日苏旭围着花围裙、拿着擀面杖,强撑病体在厨房忙活了大半天,才勉强交出功课。
当他把顶花带刺儿的玫瑰奶卷儿端上桌时,柳溶月竟然有些惊艳:“可以啊!卖相不错!”
诗素师父心急,她拿起筷子就夹了一个。许是新出锅的点心还糯,许是诗素的筷子上有油。诗素一下儿没夹住,冒热气儿的奶卷儿不小心掉到粗瓷大盘儿上。
然后……大伙儿就听见极清脆的“当儿”的一声……
其声回音袅袅,绕梁三日不散。
柳溶月捏了捏眉心,直觉这不是什么好兆。
诗素多奸呢,她扭头就出去把王话痨叫进来了。
那日诗素姑娘笑得活赛要咬人似的:“话痨哥。奶奶说你这几日陪着大人辛苦,要赏你点心吃呢!”
王话痨笑欣欣赶来:“可好!可好!正没吃饭呢!奶奶,您说您也太客气了。我天天跟着大人虽然辛苦,可这不是应该的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可好些日子没吃上点心了。大人从街上把我领回来那天他还给我买过豆包儿呢。他现在当官儿了,连个馒头都没再给我买过。要说男人莫做官,做官黑心肝!哎哟!大人……您也在屋呢啊?您怎么不言声儿呢?我都没看见您!呵呵……呵呵……呵呵呵……我这破嘴胡说八道的,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柳溶月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她自然不会将王话痨的废话听到心里去,毕竟谁好意思跟将死之人发脾气呢?
就这样儿,王话痨在屋内三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坐在了八仙桌旁,他笑嘻嘻地卷起了袖子、拿起来筷子、夹起了卷子,就在点心要送入口中的那一刹那,王话痨又把手停下了:“大人,奶奶,诗素,我吃着你们看着也不合适啊。来啊来啊,大伙儿一块儿啊。”
屋内三人齐刷刷摇头:“不用,不用,我们仨吃过了。”
“你来你来。”
“你放心话痨哥,衙役死了有抚恤。”
虽然闪过一丝疑虑,但是向来嘴比脑子快二里地的王话痨还是把玫瑰奶卷儿送入口内。
后来……王话痨就不说话了……
他乜呆呆地坐在那里,死不瞑目看着屋内仨人,小半天都没能哼出声儿。
柳溶月慌忙端了一杯茶来,她试探着问:“话痨哥,喝口水。你说奶奶做的这点心……它到底怎么样啊?”
大人贴心贴肺的言语,忽然激出了王话痨伤心的热泪,他一把抓住了柳溶月的双手,似是想起了这辈子所有的糟心烂事儿:“大人!大人啊!想我这辈子也算吃了不少苦……可我从来没想过,我还能苦成今天这样儿……”说罢,王话痨将头埋入柳溶月怀内,他泣不成声:“大人啊!太苦了……苦得我都想我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