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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辰,连慧身子忽地一惊,立时醒了过来。身边的黑狗便抬起头蹭了蹭主人,似是安抚她。
连慧下意识地伸手抚上黑狗的头,顺着它油滑的黑毛一遍遍摩挲,手感极好,连慧心神放松了许多。
连慧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脸上狰狞一片,竭力想要驱散大脑中那一层弥漫许久的浓雾。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连慧依旧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傻子。
“黑子”
连慧喃喃叫着黑狗的名字,这两个字是她四年来说得最多的一个词。
连阳镇的人平时很少听过连慧说话,若不是不得已时偶尔蹦出几个字,大家一定会以为这孩子不仅傻了,还哑了。
黑子听到她的叫唤,又用头蹭了蹭连慧,随后一切再次陷入沉寂。
六年前,连慧一家三口同时染上了时疫,父母爱她至深,两人拖着病体对她尽心照顾,在她日渐康复时,父亲连建章扛不住汹涌的病情,率先撒手人寰。
悲痛欲绝的母亲没能抗住双重打击,在连慧即将康复时,万般不舍地抛下了爱女,紧跟连秀才逝去了。
那个时候连慧已经傻了,对周边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
病重之时,她几乎夜夜都会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一会见到大片高楼大厦,一会又穿梭于车水马龙,一会又进入了高山密林,身边尽是枪林弹雨、刀光剑影。
梦醒之时,梦中景象模糊不清,却让连慧的脑子里犹如盖上了一层轻纱,与外界隔绝起来,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又究竟是谁。
这样的梦连番做了几天,把连慧折磨的心力交瘁。
父母下葬,她浑浑噩噩不知悲伤。
大伯一家鸠占鹊巢,她呆呆傻傻冷眼旁观。
大伯娘每天指桑骂槐的谩骂,她充耳不闻。
起初还有一顿残羹剩饭让她果腹,到后来残羹剩饭都是奢望。
在那昏暗的柴房里,当她看见这么长时间不离不弃跟在自己身边的黑子饿的只剩一层皮的时候,脑子里有了瞬间的清明。
出于本能,连慧拖着孱弱的身体走出了家门,开始为吃食四处乞讨。
从那一日起连慧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
一切都是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本能,连慧在连家祖屋里安顿下来。
为了填饱肚子,连慧带着黑子到处寻找吃食。
当她看见树梢的鸟窝时,本能驱使她爬上树去掏鸟窝,从小被父母娇养的连慧,没有费太大的劲,真的从鸟窝里掏出了几个鸟蛋。
她从未下过水,可当她看见镇子外那条清澈的小河时,本能地知道自己一定能在里面畅游,果然,那次她和黑子在没人的地方,在河水里嬉闹了大半个时辰,还摸到了不少鱼虾充饥。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布置陷阱,捕猎野物,那时候,她模糊的意识告诉自己,或许等她再长大一些,力气足够了,她也可以进入远处的深山,去猎杀豺狼虎豹。
寒冬来临,连家老宅里,家徒四壁,刘氏在老屋里什么也没留下,连慧和黑子紧紧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依旧冻得浑身几乎僵硬。
于是第二天,连慧带着黑子走出了小镇,穿梭在镇外那些庄子之间,直到夜幕降临,她和黑子在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将一家庄子的围墙挖出了一个只适合她和黑子进出的小洞,悄悄爬了进去,绕过下人居住的院落,摸到主屋的厢房里,找了个舒适的床榻,拥着锦被软裘,和黑子睡了个好觉。
从此以后,连慧再也没有回到祖屋里去歇脚了,每到夜间便避开众人视线,辗转在各庄子间,有的挖狗洞进去,有的爬树进去,有的则直接翻墙进去。
连慧每次都挑选出主人不在的庄子,进入主院歇息,偶尔遇见有下人去往主屋,机敏的黑子总能提前示警,连慧得以从容地收拾一番顺利离开。
他们从不在一个庄子里久住,也不轻易取走屋子里的任何东西。每次离开前连慧都会本能地将痕迹抹干净,甚至连黑子落下的狗毛也收拾好带走。
渐渐地,连慧也能掌握各个庄子主人过来的规律,刻意避让起来,进出更加安全了。
六年下来,连慧从没被人发现过,连阳镇的人根本没想到这个傻子和她的黑狗每晚居然都宿在了那些贵人的床榻上。
白天的时间,连慧也时常在小镇上露面,提着猎物换取些吃食。
人们对于连慧这个傻子也能猎取野物由最开始的吃惊到渐渐习惯,他们将一切归功于那头不离不弃、忠心护主的黑狗。
同情弱者是多数人类的本性,他们会十分公道地拿出食物甚至一些旧衣服换取那些并非急需的猎物。
渐渐地,连慧成了连阳镇一个特别的存在,你关注的时候,那一人一狗总在眼前晃悠,你不在意时,几天也见不到他们的影子。
若不是偶尔遇见刘氏会引来一阵谩骂,人们早已忘记那个傻子曾经也有一个幸福的家,有疼爱她的父母。
不过是一番感叹而已,所有人很快又将一切抛之脑后,似乎自古以来,傻子都只有这样的下场,哪一日人们若是在某个角落发现了连慧的尸体,不过是再次感叹一番,帮着用一张草席卷起来,匆匆掩埋了而已。
这也导致了连慧一旦惹祸后,所有人除了连家那两间祖屋,没人知道该去何处寻找那个傻女。
此时的连慧呆滞地望着夜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她觉得十分不安,一个声音在心底反复响起: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可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要跑去何处,连慧烦躁不已,在床榻上辗转不停,试图想要挣脱那无形的禁锢,破茧而出。
黑子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也跟着躁动起来,不时用舌头舔舔连慧的手,。
一人一狗再无睡意,彷徨不安地龟缩在一起,等待夜色消散,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