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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卿真是人老成精啊”,胡亥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斯。
“老臣不敢。”
“好吧,我换个说法。我以为赵高似乎很想取代卿为丞相,卿以为,赵高是否有这个才干和能力呢?”
“陛下,赵高的书法老臣很钦佩。另外,赵高曾为陛下讲习秦律,甚通律法。至于国政之事,老臣不敢妄言。”李斯含蓄的带出了一丝鄙夷。
“李斯,你与赵高,都在我登极大位上起了重要的稳定作用。”胡亥慢慢坐起身来,两手据案盯着李斯,“先皇帝崩逝突然,因此也未及替我指定辅臣。朕年少,与先皇帝登基王位的年岁相近。先皇帝其时,内有太后听政,外有文信侯(即吕不韦)辅政。我呢?只有你们两位辅臣。现在看来,你们两位朕之重臣,似乎并不融洽啊。”
李斯沉默不语。
韩谈这时走过来,把盛放着符玺的小箱子举过头顶:“陛下,郎中令缴来符玺在此”。
“韩谈,从今日起,你代行符玺事,好好保管。”胡亥说,“以后,符玺必须随朕,无论我在做什么,你都要带着符玺跟随。”
“臣遵诏。”韩谈把符玺放于丹陛后侧小案,示意两个内侍看守,自己站回殿门一侧。
李斯心里一动,这是夺了赵高的行符玺事?
“李斯,你看不上赵高。赵高呢,也看不上你。”胡亥懒洋洋的又侧歪过去,“也不能说赵高看不上你,应该说,赵高很眼热你的丞相之位,曾跟我言,丞相年七十有余仍恋栈不去,政事操于已近耄耋(八十岁)之手,一旦丞相故去,政令将如何延续?丞相以为如何呢?”
“这,这是郎中令的谗言诋毁,陛下万勿听信!”李斯略显激动地说,只是话语中却缺乏了一点底气。
“赵高曾向我言,要做个明君,就要远隔大臣,居内朝理政,由他这样的人一旁辅佐。这样,人人都会称颂我的圣明。”赵高当然没和他说过这话,但历史上赵高确实跟二世皇帝说过。
“卿以为他说得对吗?”
“万万不可!这是把陛下隔离于朝堂之外,此乃误国之言。”李斯又激动起来。
“陛下幸甘泉宫两月未曾朝堂理政,需陛下亲裁的政事均经郎中令之手,臣等已不知返回来的制诏真是陛下之意,还是赵高乱命。长此以往,郎中令必把持朝政,而陛下如何可被称颂?”
“呵呵,你的意思就是我从此就为昏君了。”
“老臣不敢,郎中令误导陛下。”
“你可知道,我在甘泉宫这些天,是真快活啊,”胡亥想象着那个傀儡的无忧无虑生活,做出一副满脸意犹未尽的表情,“我是真愿意做这么个昏君啊。”
“陛下,这……不可啊。”李斯急了,匍匐在地连连叩首。
“停停停,我刚说过你以后不可行拜礼,你违诏蔑视君制,当夷三族。”看着李斯听到这话后趴也不是立也不是的样子,胡亥哈哈大笑起来。
“你起来吧,听我继续说”,他面容一变,满脸萧索,“我知道,我真做了这样的昏君,史上留骂名自不必说,先皇帝与你等诸臣、百万将士的努力和鲜血,也都会付之东流。”
李斯抬头略显惊讶的望了小皇帝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不知说什么好。
但是,”胡亥话锋一转,“我才说过,你与赵高可算我的两大股肱,但同时……”
“我年少,你们二人就不会用各种方法挟制于朕吗?”他话中带出了阴恻恻的味道。
“老臣万万不敢。”
“不敢?”胡亥侧着头看着李斯,“依卿之意,赵高惑我居于内朝深宫,用我对之信任与依赖恃宠而私进谗言,手段可称阴谋。但卿呢?卿乃先皇帝重臣,国事政事深具资历。李斯老丞相,你就不会鼓动群臣欺朕政事不明,以让多位大臣从多方面反复进言的这类阳谋,堂堂正正的挟制于朕吗?”
“臣等所论,皆为大秦天下,并不敢向陛下用谋。”李斯脖子梗了起来。
“我也相信你们主心是为大秦”,胡亥眯着眼睛斜了李斯一下,“但卿等可保证毫无私念吗?韩非死于卿、淳于越死于卿,他们的政见或与先皇帝和卿有所相异,但就该死吗?”
听到这诛心之语,李斯不说话了。
“李斯,我知你喜欢做官。一方面可以舒展心中抱负,另一方面也可荣宗耀祖。”他转过头来直面李斯带着揶揄的口气说:“我曾听闻,卿有一个仓鼠的感言?”
李斯一惊,把头低了下来。
李斯少时,观察到了一个现象:同为老鼠,所处环境不同,待遇大大不同。厕中老鼠脏臭,遇到人或狗过来还受惊吓。而粮仓老鼠,吃囤粮居高屋,无风无雨,绝大多数时候也也无人畜惊扰。李斯由老鼠及人,慨叹道:“人之贤与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意思是说,一个人有出息没没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样,是由自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所以李斯一生都在奋力向上爬,有正途,也有变通,还有冷血清障,反正能向上爬就行。胡亥提仓鼠,就是在暗讽他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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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叹了口气,“我近日睡梦间似有仙人在耳边说,如居深宫享乐,两载死李斯,三载死胡亥,秦因赵高而乱亡。”
李斯倏的抬起头,嘴不自觉地张大了。
“醒后我思之两日,”胡亥两眼望着殿顶,“想仙人的大概意思就是,如我听从赵高之言继续居于内朝,赵高必将不断培植力量,然后或许用什么方法陷害老丞相你,这大约就是两载死李斯吧。卿死,朝政尽落赵高手。你刚才既然对赵高的理政能力不屑一评,那么如果朝政全入他手中,一载必乱,这大约就是朕!”他特地加强了朕这个字的语气,“该死之时了。”
胡亥的话中带出了冰冷之意:“不过,朕死,赵高还能独活吗?”
李斯瞠目结舌的望着半躺半坐歪在御案后的小皇帝,脑海中居然浮现出当年初见青年始皇帝的冷峻刚硬身影。
虽然当初和赵高一起扶立胡亥,但李斯内心其实一直对这个小皇帝不是很在意。一个十二岁的公子哥儿,只知道玩乐,从没有接触过国事政事。虽然跟赵高学了多年的律法,但又从没有真正实际应用过,不过是遵照始皇帝之命学习。
迫于皇家的威势和礼法,李斯对小皇帝必须尊重和顺从,内心里却觉得胡亥没有始皇帝的聪慧、精明和政治手腕。甚至李斯还觉得,过去始皇帝把政事大权独揽,自己只是一个谋臣的角色,而既然二世小皇帝不通政事,自己是不是可以真正作为丞相管控大秦了呢?
当然赵高的存在是个麻烦,让李斯很头疼。而且东巡之前,皇帝也已经显露了一些赢姓皇族的治政传承,让李斯的妄想颇有些偃旗息鼓。可东巡中到东巡后,皇帝一下显出耽于玩乐的样子,完全被赵高这个佞臣蛊惑了。
可现在李斯却在想,御座上那个依旧是登基前和东巡后那一副惫懒模样、毫无君王威仪的小皇帝,真的没头脑吗?
李斯突然感到了惶恐。而接下来小皇帝后面所说的一段话,就让李斯不只是惶恐,还有些颤抖了。
“卿与赵高,都是我登基的功臣。不管是卿因为眷恋权位,还是赵高为了获取权位,若我那个大兄公子扶苏登基,卿等二人恐怕都要失势吧。我是个念旧的人,我不论你们是因为什么扶助于我,只要你们做了,即是我的功臣。所以,我实不愿看到老丞相你,为大秦耗费心血一生,还不得善终。赵高虽然权欲过盛,但他是我的讲席,我也不愿他被权欲弄昏了头,最后走到弑君灭族的地步。”
他看着李斯用敬畏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从御座上起身,下了丹陛走到李斯面前:“老丞相,退了吧,退出朝堂权位之争,得一个善始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