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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没灭火烟的鬼天气!”
即便是斯文人,雪胆老爷子,也忍不住,来了一句西阳塅里的的塅骂。
此刻,老族长雪胆,坐在直冲水库东边的山坡上。屁股下面,是一块整体的、光滑的牛肝石。农哈哈们用尖镐头,刨出一条窄窄的、弯弯曲曲的脐带子路。
他指挥着五个儿子,扒掉泄洪口上的茅茅草草,还叫三儿子苦木,准备下水,拔掉两个放低涵洞水的木塞子,降低水库的水位。
不晓得儿子们听到了没有,雪胆老爷子随便吼几句,便觉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颗急肿了的老栾心,乱跳着。
老了,当真是老了,不服老不行了。
光滑的牛肝石山坡,约有一亩多大的面积。牛肝石山坡的上方,是一个包子型的山顶。山顶的表面,是松散的细沙土,没有任何肥力,遇水容易滑坡。要挖到三尺深以下,才有黄色的粘土。
三四丈高的山顶上,长着不成材的歪脖子松树,老衰衰的杉树、青冈木、梽木树、杜鹃花,间或还有几丛冬茅草。冬茅草上爬满了带刺的金樱子。
暴雨中,黑暗中,雪胆老爷子想,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旧人。只要一代新人,胜过自己,强过自己,我这个白胡子公公,还有什么不放心呢。死了,也可以轻轻地闭上自己的眼睛。
从山顶上流下来的小股细流,夹杂着佃沙土,流到雪胆老爷子的屁股下,分作乱水,四散奔逃。
剪秋的三弟,苦木,三十一二岁的年纪了,依然是个单身汉子,依然做着成家立业的梦想。
苦木腰间系上棕绳子,替入水中,摸约三四分钟,他已扯得了最上面那个木塞子。
水面上,立刻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发出巨大的的尖叫声,将苦木的右脚吸进漩涡中,害得苦木连呛了几口水,连拔几次,就是拔不出来。
在水中,苦木憋足一口气,想喊救命,但怕一开口,腹中又被灌水。
好在剪秋做事老练,过了一个人正常憋气时间段,不管什么情况,三个兄弟,猛扯手中的粽绳子,将苦木拖上堤岸。
这五兄弟,只有苦木习水性,其他四个人,都是旱鸭子,干秤砣。
苦木历来是个胆撑到屁眼口的倔强汉子,虽然呛了几口,岂有认输的道理,还嚷嚷着再下水去,多拔掉一个木塞子。
“三弟,我问你哒,岩龙洞对面的毛坪里,那个带个儿子的寡妇,你要不要?你要想的话,我托人给你介绍过来。”
“大哥,你先别说这事,等过了端午再商量。我下水去了。”
这次比较顺利,苦木拔掉第二个木塞子,顺利浮出水面,准备爬上岸堤。
突然,爷老倌坐的牛肝石山坡上,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一个黑越越庞然巨物,直往水库中倾泻而去!
巨物滚入水中,掀起四五丈的巨浪,巨浪毫不留情,越过大堤,将剪秋兄弟,掀下堤去!
好在大堤并没有崩塌出大的口子,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骇浪之后,越堤的洪水,慢慢变小了。
在黑暗中,在洪涛中,剪秋被冲掉十余高的堤下,四五十丈远的地方,被一棵黄荆老桩子挂住。
堤坝之下,是一片逐渐宽阔的水田,越过堤坝的洪水,四散奔流,水位便浅了不少。
剪秋连呛了十多口黄汤水,喉咙里火辣辣的痛。被黄汤水挤出一泡黄尿,尿在裤裆里,剪秋清醒了。
剪秋想站稳,但脚下肆虐的水流,依然太急,根本站立不稳;想扯着嗓子喊爷老倌子和兄弟们的名字,却喊不出来,原来口中有泥沙。
剪秋急忙捧着水,反复洗漱着口中的泥沙,吐了几口带血的痰后,呼吸才稍微顺畅一点。
剪秋手脚并用,爬到西边的山坡上,猛叫着兄弟们的名字。似乎,剪秋听到了老二的呻吟声,老四、老五的哭泣声。但这一切声音,分不清哪是人声,哪是洪水奔流的声音。
剪秋喊道:
“裤裆里有卵子的汉子,赶快往山上爬呀,嚎哭有个屌用?”
剪秋猛然想起,坐在牛肝石上的爷老倌子,雪胆,去哪里了?
剪秋痛哭着,放肆喊:
“爷老倌!”
“爷老倌子!”
没有任何一声回音。爷老倌子是没听到,还是无力回答?
估计…估计着,不好,不好!啊哟咧,啊哟哟咧,爷老倌子,最可能的是,爷老倌子他老人家,被瞬间崩溃的山体,形成的泥石流,埋入了水库库底的淤泥里!
在在洪水的轰鸣声里,剪秋心中的悲怆和沉痛,如熊熊烈火,全身的血液,在急速奔流。
啊哟哟嘞!啊哟哟嘞!我的老父亲,叫做儿子的,不痛得吐血呀。
“老三,老三!苦木,苦木!你在哪里呀?”剪秋记得,老三,你腰上还绑着棕绳子,还未来得及解开。老三,老三,你随便答应一声哥哥,也怕哼一声也行呀。
“老三,老三!苦木,苦木!哥哥喊你呢,你听到了没有?”
老四哭着说:“大哥,大哥哥,我摸到了老三。棕绳子缠在大坝下巴的篱笆桩子上,脑壳全部埋在沙土里,三哥,他不能说话了…啊哟哟!”
直接越过堤坝的水,已经停止了,剪秋朝着老四发声的地方,疾奔过去。老四用双手将三哥苦木从泥沙中挖了出来,想要抱起,却又力不从心。
旁边的老五,只晓得跪在地上,大声哭哭啼啼。
下鸦雀塘这边,我二爷爷站在堤上,扶着篱笆桩,我大爷爷抡起大锤,摸索中,慌乱地打桩。一锤打偏了,打在我二爷爷的肩膀上。
我二爷爷哪里还顾得上,肩胛骨断没断,身体痛不痛呢。两兄弟绑好鱼网,准备开挖新的泄洪口。
黑暗中,两兄弟听到上方的洪流声,更大,更响,像是有千军万马,骑着千万骏马,踏着雷声,挥舞长剑,滚滚而来。
我的两个爷爷,听到洪涛声,心中更凌乱,更慌张。
我二爷爷说:“哥哥,我的肩胛骨没有断!这个洪口,我来开!”
“哈哈,我的老弟,我的两个儿子,茅根和瞿麦,已长成门高树的汉子,我不用担心了!你的儿子,决明,还是根蔫巴秧子,你不想把儿子养大?”
“再说,我比你痴长了好几岁,要死,我应该比你先死,是不是这个道理?”
“哥哥,我们这个家,没有你这根主心骨,怎么能撑得下去?”
我大爷爷懒得与我二爷爷争辩,将我二爷爷反手一推,推倒在塘堤的斜坡上,抢过锄头,用尽十足的力量,猛挖下去。
刚挖几锄,一股灰箩大的黄泡子水,急不可遏,“嗬嗬”地嘶叫着,朝我大爷爷席卷过去。
上鸦雀塘与下鸦雀塘,本身只隔着一条四五尺宽的塘堤。突然间,塘堤崩出一道丈余宽的洪口,鸦雀塘的洪水,瞬间泻入下鸦雀塘,掀来一丈多高的洪峰,朝我大爷爷扑过去。
我二爷爷站在长堤上,看到这一幕,大叫一声:
“哥哥,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