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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县一带,贼匪尽去,流民开始纷纷返乡。庄子里的人明显少了许多。
崔浩走进书房时,一眼瞥见,崔滢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迹的纸,正低头出神。
“姐姐,”他上前一步,笑道:“好消息。府里与帅司通过消息,借了精兵两千,一路护送我们回青州。这回可再也不用担心流匪作乱了。”
崔滢淡淡应了一声,殊无喜色。
崔浩却暗中高兴,他此前探询过数回,崔滢都拿各种借口拖延,不肯回去。今日却有些松动的意思,不知是何缘故?
他目光落在那张信纸上。崔滢并没有遮遮掩掩,任由他看。
崔浩看了一眼,忍不住苦笑:那上面写满梵文字符。
自知看不懂,只好笑问一句:“这是黄桂儿她们的作业?”
崔滢不答,反问道:“既然要走,你还不去收拾东西,打点四方?”
崔浩叹气:“姐姐又下逐客令,我这弟弟,就这么不讨喜的吗?”
等他怅然若失地走了,崔滢的目光重又投回那张纸上。雪风细细,曦光融融,那纸上笔迹遒劲利落,比起当初在田庄时,大有进步。
这是唐斌托人送来的信。
信上说了两件事,一是报平安,他随刘公道一起,去往中州见均天大王。二是托付她,代为照顾唐梅。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不辞而别,却说,二公子言之有理,请她不要责怪二公子。
崔滢阖眼苦笑。她不用去问崔浩,猜也能猜到他说了什么,左不过拿未来前程、身份地位等做说辞。唐斌从来都替她考虑的多,自然不愿影响她回王府后的声誉名节。
只是,满纸文字,竟无一字诉及思念。
她不甘心,拿着信纸反复,左右,上下看,却硬是没有见到多余文字。颓然伤心,伏在案上,思绪如麻。
一会儿想,他这样一走了之,外面兵荒马乱,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重回这一生,岂非到底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会儿又给自己打气,他今非昔比,胆识智谋才华都有长足进步。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能去乱世中游历见识,大大的有利于他的成长。
一会儿又担心,他有过这样明晃晃从贼的经历,将来如何名正言顺地请封世子?崔浩必定会从中破坏。这事总需替他提前打点好。
一会儿想起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又或者,今生她再也见不到他,等他回到王府,验明正身时,也许自己早已远去天涯。
一会儿又自嘲,这样岂不是更好?自己原是来还报他上一世拿性命相护的情意,难道这一世还要用一缕柔情将他困住,让他再次做了自己情丝网结下,无从逃脱的囚徒?这岂不是大大有违自己的初衷?
她翻来覆去地想,在上一刻说服自己,却又在下一刻推翻自己,她像是分裂成两个自己,不停地撕扯着,尖叫着。一时焦躁起来,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走动。起身的时候不注意,那张纸被衣袂带飞,轻飘飘落在旁边的火炉上。
过了一会儿,海月来收炉龛上烘着的衣物,咦了一声:“小姐,有张纸,好生古怪,字上又现出字来。”
崔滢一怔,明白过来时,几乎是合身扑过去,将那纸抢在手里。海月骇笑:“小姐,别急。仔细炭星子溅到手上。”
崔滢不理她,急急走到窗边,在冰凉却徐缓的雪风中展开那张纸。
果然,经过烘烤后,原本的字迹渐渐消失,另有一重笔迹浮现出来。
那里,满纸游走的,似深似浅,时断时续的笔墨,写的全都是痴狂,是思念。
他在雪地里飞驰时想她,在夜里露营山坡时想她,在路过废弃的田野村庄时,想要向她请教,何以像刘公道,像他养父母,像尖哨子祖上,许许多多的人,在这个世道里,没有活路可走?他看的农书里都说,民为本,粮为天。为什么朝廷不能多留点粮食给他们?
崔滢笑得埋下头,眼圈都红了。这个傻瓜!
这样涉及治乱奥秘的终极问题,多少贤哲能人千古未有答案,她何德何能,能够为他解惑?
又想,你只是一个小小的老百姓,就算以后身世大白,袭爵封王,也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一生平安富贵也就罢了,理这些家国大事做什么?可真是杞人忧天。
她低低声问出来,似是责骂,又似是撒娇。她纤长洁白的手指抬起,轻轻地、留恋地、充满爱意地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
他大概以为她永远不会发现他的秘密书写,以至于抛开所有顾忌,大胆地倾诉他的渴望,他的欲念。
他说,他每夜每夜都梦见她,他想要她永远在他怀里,想要亲吻她,拥抱她,用一切方法,让她快乐。他说,他有时候会想起唐梅那时候的气话,他想,若是郡主真的需要乡间精壮男子,他愿意随郡主去,他愿意竭尽所能,取悦郡主。他又说,他知道这想法太傻气,既不尊重郡主,也不爱重自己,他在信里道歉,却没办法把那些明显是意志薄弱下写就的胡言乱语擦掉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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