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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浩想要抵赖,她却已坐回身子,朝萧明顾笑道:“前次朝廷嘉奖将军,没听说将军腿脚不便。怎么这些时日不上战场,倒将腿给废了?是甚么人如此悍勇,竟能在家丁环拥下,伤了将军?”
萧明顾脸上肌肉跳动,从牙缝里狠狠答道:“因天冷生疽,不得已而废之。萧某向来嫉恶如仇,宁断一腿,不容恶疽污身。”
屏风后有女子悄声注解:“这是指桑骂槐呢。他把这桩婚事也比方成恶疽,必欲除之。”
“郡主若真是与车夫有染,这可不正是恶臭至极的秽闻么?郡主人长得这样,何必这样生冷不忌,香的臭的都往闺房里拉?”
“这你们可不知道了,听说那些赶车拉纤的,行脚犁地的,身子骨熬打得特别强壮,生龙活虎,可比那些炼丹吞药的公子老爷们经造多了。”
“哎呀,你这说的什么磨驴打滚的混账话,还不快打住?我们听不懂,听不懂。”
拿人之事异常顺利,不仅唐穆很快带到,卞家五公子卞玉也随拿人的皂役一起前来:“不知家下人所犯何事,竟劳知州传讯?”
知州等人与他本是认识的。卞家一年孝敬的冰炭银子不下万两之数,多是由卞玉负责送到知府老家。堂上却依然做出威严冷淡的模样:“犯了什么事,你且听一听便知道了。”
回头又细看那车夫,一张脸白净如雪,眼若黑漆,眉似长剑,身姿挺拔如标枪,果然是个招女子喜欢的长相。
知州看了一回,指着他问萧明顾:“萧将军,你说的唐穆,便是此人?”
“正是。”萧明顾冷冷道:“此人胆大包天,本是一介贱民,竟敢私窥贵女,勾引成奸。”
崔浩起身走过去:“姓萧的,你空口白牙,随口找个人来,就想污蔑郡主名节?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郡主跟这个唐穆认识?”
“二月十五,花朝节。有人看见郡主与这个唐穆一起,并肩坐在一辆马车上,有说有笑,出城而去。试问,若非有奸情,堂堂王府郡主,何以轻车简从,改容换面,跟一个青年男子亲密出行?且一去两三个时辰,天黑方回。”
萧明顾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给一边的衙役。“这是当日目睹郡主和唐穆出行的证人画押的证词。证人我已请来,就在堂外恭候老爷们聆讯。这一叠,则是当日在锦绣园做扑蝶会的小姐们的证词。她们能够证明,当日郡主只在锦绣园露了一面,随即便再没见过人影。”
知州看过证词,递给通判和御史,又命人将人证带上堂来,却是个年二十七八的男子,眼睛滴溜溜打转,一脸奸猾相貌。
知州问过姓名籍贯,道是姓李名唤五五,城内某街某巷某家居住,日常以帮闲为生。做官的,自然对这等惹是生非不务正业的人无甚好感。喝道:“来人,先打这厮五十板子,切让他记住,公堂之上,不可有半字虚言。”
崔滢看着李五五,这人听说要挨板子,脸上只是稍微变色,并不怎么害怕。反手解纽扣,就打算受刑。崔滢便知此人早已被萧明顾重金买通,区区五十棒,不能使他改弦易辙。
于是微微蹙眉,故作惊惧:“知州,这是要行刑?”
御史也摇头:“郡主千金之躯,没得叫这等场面污了眼睛,知州三思。”
知州无法,只好拿出官威喝问:“李五五,你可有见过堂上这两人?公堂之上,若有半字虚言,打死不论。”
“见过,见过,上月十五这日,小人本想去郊外散心,在牛头村往被角山的路口,就见到一辆马车,嗤嗤地从面前跑过去。驾车的车夫就是这个男人,他身边还坐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穿着乡下姑娘的粗布衣服,可那张脸呀,就跟画上的仙女一样,小人看得眼睛都不会转了。”李五五偷眼觑了下一旁华服俨然的贵女,“正是今日堂上这位神仙样的娘子。”
崔滢道:“哦,是么?你既然如此肯定,那我来问你,那日你所见之人,是何衣着打扮?”
“小人方才说过,就是乡下姑娘的粗布衣服。”
“我没见过,你可否说得更为仔细?”
李五五描画半日,崔滢总推说没见过,不知到底是何样式的衣物。萧明顾极不耐烦,冷笑道:“郡主以为这样耍横卖痴,就能混赖过去?”
崔浩心头奇怪,萧明顾何以知道崔滢那日偷偷出了锦绣园,还知道她如何着装?他虽暗中怂恿萧明顾告王府,却只想着从昌县处着手。没想到萧明顾竟然说的是那日崔滢去家庙的事。这事虽然王爷和他都知道,崔滢那日的确便服外出。但此事涉及王府隐私,崔滢绝不能公开拿出来在堂上说明,这却该如何自辩?
知州绕到屏风后,小半会儿后,一个面目黧黑,身形矮壮的妇人叉手叉脚地走出来。她身上穿着一件青灰色长度过臀的褙子,下着一条同色窄脚长绔,见无数人眼睛看着自己,一颗半花白的脑袋快要埋到胸里。
崔滢似是颇有兴趣地看了一会,笑指着这仆妇问李五五:“这就是你当日所见,我身上所穿的衣物?”
李五五何曾当真见过她?不过是照着萧明顾给的画像描述。
世间做粗活的女子,衣着打扮并无什么大的差别,总以方便简短为要。他上下瞧了瞧这仆妇的衣着,似乎与萧明顾的画像十分相近,于是点点头,很肯定地说:“就是这样子的。一样的粗麻布,一样的褙子。就花色和颜色不太一样。”
崔滢追问:“当真是一样的布料,一样的形制?”
“当真,小人不敢有半字虚言。”
崔滢冷笑一声,掉过头,温声问那花白妇人:“大娘,上月十五,你穿的,可是今天这样的衣服?”
那妇人本局促不安,听见她温和的声音,偷偷看她一眼,见她眉眼柔和可亲,那清澈目光中毫无居高临下之意,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感。呐呐道:“老妇统共也就三四身衣服,都是这样子的。上个月自然也是这样穿。不过上月天冷,外头又还套了件太太赐的旧袄子。”
崔滢点点头,微笑道:“多谢大娘。”
回头,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李五五,你撒谎。二月十五,尚在春寒,你说我穿这身衣服外出,我岂不要被冻死?”
这话一出,堂上三位堂官都不由自主点头。郡主一看就是个娇滴滴的贵女,本就比一般干活的女子娇弱。上月月中是什么气候?若是穿这一身跑去野地里,岂能不受风寒?伤风可不是小事,多少闺阁弱质命丧于此?
萧明顾也愣住了。他当日所见,崔滢确实穿的这样的衣服,可如今被她一逼问,才忽然发现,她那日确实穿得太单薄了。
李五五更是傻在当地,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溜向萧明顾:“萧将军,萧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崔滢心中好笑。那日她在车厢内原是披着狐裘的,所以里头穿着并不厚重。她原想着,去家庙劝说钱夫人,也不过只有片刻的功夫,她身体向来强健,应该不会生病。谁知后来发生一系列事情,又中了萧明顾那厮的迷药。山洞里生着火,迷药又让人发热,折腾半日,最终竟阴差阳错,没有闹出病来。
这会儿,正好借此说事,让萧明顾作茧自缚。
她也拿一双清耀灼目的眼睛看着萧明顾,冷冷道:“这位萧公子,花朝节那日,我因身体倦怠不便,在锦绣园静室休息。此事卞公子和卞家大嫂均可作证。怎么竟传出我外出郊野的传闻?我私自外出,世人不知,偏偏萧公子就知道了,偏偏连偶然撞见的人也被你找出来了?偏偏他所说的,又错漏百出,荒谬绝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如也请你替我做个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