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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上点儿酸菜。”范德彪吃的不尽兴,有点儿怀念家乡的味道了。
吴伟业听得一肚子懵,“你在开封府日夜杀人,竟然还能大张旗鼓的宣传?”
“杀人怎么了?老子在战场上杀的人更多!”范德彪一边儿吃着酸菜的替代品,一盘凉拌小青菜,一边儿说道:“俺在开封府杀的都是大逆不道之辈!跟你们似得磨磨叽叽的,黄瓜菜都凉了。老板,多放点儿醋啊!”
店家加了一大勺醋,范德彪这才满意,一边儿咯吱咯吱的嚼着,一边儿说道:“虽然现在开封府还有血腥气,但是满城的百姓安居乐业,你们谁做到了,这叫本事。”
“我在府治理抓几个罪犯,他们就敢猖狂的负隅顽抗,你开封府三十个县,十五天,你是怎么治的?”吴伟业感觉这范德彪给辽东人丢人,天天吹嘘,三十个县走一遭十五日都不够。
“不懂了,这就跟打仗一样一样的,除了当初最艰难的日子,你什么时候见陛下提着刀上前线杀人了?”范德彪站起身来,得瑟的说道:“我只需要派了手下的县令替我去做便好了。至于负隅顽抗之徒,嘿嘿,开封府文化人多,没有。”
“怎么可能!”吴伟业叫道:“就不曾有过地方豪族修筑寨堡的么!”
“哈哈哈,”范德彪大笑起来,“你说的不假,但是愚兄我还没到开封,他们就已经将寨墙都拆了。”
“不可能!”吴伟业皱眉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那些寨堡是他们家底所在,屯粮救命之所,只恐修得不够高不够厚,焉有拆了的道理?”
这种寨堡的防御力和抵抗决心甚至比县城还要大。因为那都是豪族大户自家的命根子。他们不在乎给大明或是大顺下跪,但绝不可能允许官府、流寇、土贼动他们的命根子。
“我之前下了一份安民告示,”范德彪正色道,“告诉他们,大明官兵扫荡闯逆大功将成。日后开封又是中原腹心之地,有王师护卫百姓周全,绝无贼患之虞。所以嘛,凡是高过三尺的村寨外墙,只许用一层竹篱。胆敢用夯土墙的,一律视作闯逆余孽抵抗天师,全村老小就地捉拿,打入苦工营。”
“他们看了告示就拆墙了?”吴伟业根本不信。
“怎么可能!”范德彪舔了圈嘴边,道:“不过嘛,军队是干嘛的?军队就是开路的啊!”
以新军的战斗力去拔土寨村堡,无异于杀鸡用牛刀。基本都是远远开上一炮,人家就乖乖投降了。
连炮弹都不用真的放进去。
“那些无辜之人……”
范德彪脸色一沉:“大明到了今日田地,谁是无辜之人?这些只顾自家的大户豪绅,全杀了的确会有无辜之人,但三个里头杀两个肯定有漏网的。”
“我不与你争辩这个,”吴伟业又道,“你将村寨护墙拆了,那些土贼来了他们如何抵御?”
“不用抵御。”范德彪道:“我都替他们报了仇。地方宿老还来开封府衙谢恩,呼我‘青天大老爷’。”
吴伟不再是当日单纯的书生,他已经能看清楚这种玩弄人心的小手段。
土匪抢了百姓家产,然后范德彪派人剿灭土匪,干干净净吃掉那些“赃物”,这是第一重利益。
对于百姓来说,官府帮他们报了仇,安了家。该遭千刀的土匪得到了严惩,知府老爷青天明镜,生民仰赖,这是第二重利益。
可谓一石二鸟。
唔,不对!
还有那些剿灭土匪的人马。
那些人马……吴伟业猜了个正着:正是那些被新军抓捕的村民。
这些村民只是不愿执行一道暴政,谈何罪过?
却被官兵投入苦工营里做苦力,自然满心绝望、悲怆。这时候又是光芒四射的府尊老爷,将他们从火坑中解救出来,发给衣服食物。
当此再造之恩,府尊老爷让他们去剿灭土匪,为父老乡亲报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看似残虐粗暴的手法,细细分数却是环环相扣,即便谁都知道开封的“大治”其实是杀出来的,但是白骨入殓,开封府上下欢声载道,官民咸安,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至于罪魁祸首“破墙令”,谁能从大义、文字上嚼出一丝罪过么?
“豫省何辜?”吴伟业彻底黑了脸,也不理范德彪,转头往轿子走去。
范德彪仍旧端着碗,在他背后朗声道:“敢问吴大人,你看到一群疯癫痴愚之人将要跳崖。好言相劝却又不听,那是看着他们跳下去摔成肉饼,还是以雷霆手段将他们拦住呢?
“最近为了应付考核,读了些书,”范德彪不等吴伟业回答,继续道:“忘了是哪里的故事,说郑国大夫子产病了……”
“《左传》,昭公二十年。”吴伟业脸色更黑了,直接将范德彪打入了不学无术之列。
“大约是吧。”范德彪没考据的癖好,随口道:“到底是读过书的,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到了为政上就不明白了呢?”
《左伷昭公二十年》: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
因为火的爆烈特性,百姓见了都会畏惧,所以玩火死的人少。水却是柔柔弱弱,清凉可人,百姓在水中嬉戏,不知畏惧,所以溺死的人就多。
子产身为郑国执政,被孔子认为是古代贤者一般的人物。他所治理的郑国疆域,也就是今日的河南开封府和怀庆府的小部分,正因此范德彪才会知道子产。
与吴伟业不同,范德彪从未接受过治民以宽的思想熏染,所以他觉得子产说得有道理,便以此行事,选择用烈火治民,而非怀柔。
吴伟业摇头道:“子产固然是古之仁人,可惜他生在孔圣之前,故而不知仁德教化,不明仁者爱人的道理,仍旧是偏于法术家歧途。”
范德彪这回真是被气笑了,道:“我倒不知孔子为政有何被称道处。多说无益,梅村兄且自思量。不过以我耳闻,似乎怀庆也并不是怀柔而治。”他一口气喝完了羊汤,掏出两张粮票压在碗下。也懒得让人打出官牌鸣锣开道,径自带着人往城里去了。
吴伟业回到轿子里,越想越气,连话都说不出了,还是奎伯让人先将轿子抬进城去。
进了城门,百姓脸上方才看得到些许笑容。虽然人流量还是不多。远不能与万历时候的盛世相比,但在河南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上,能有这般秩序已经极其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