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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已经明白,应家是盯上了自己的嫁妆。
照微的嫁妆是母亲留下的,足有百二十抬。
而公府公中却亏空经年,亟需一大笔银子添补窟窿,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这个新妇头上。
身怀宝山而无力自保,执意反抗会遭遇些什么,照微不敢深想。
她当机立断,放话要以死相逼,才换来了一线生机。
从此舍了嫁妆悄悄迁出应家,搬到了慈恩寺山后的草庐。
自那以后,无论是江家还是应家,都再未有过只言片语。
又过了两年,一封休书静悄悄送来慈恩寺。
人生结束得草率,似一曲阳春悲歌戛然而止。
回望起多舛的命途,只余一声空茫的叹息。
照微阖上了双眸。
一片日光照来,海棠娇靥上泪痕闪闪,似霁雪初溶。鸦睫之间,水珠轻颤。
沉潜的不甘化入骨髓,稍稍想起,心口就牵扯出一阵痛意。
她到底还是意难平。
弥留之时,照微嘱咐过阿窈:自己的死讯,莫要告诉应家。
阿窈是她的陪嫁丫鬟。从被休到寄居慈恩寺,她吃了多少苦头,阿窈只会更多。如今自己早早去了,还留下个偌大的烂摊子。连日下来,阿窈忙着治丧的事,一张银盘脸几乎瘦出轮廓。
她确实做得好极。烧过纸钱,做了法事。再过一日,只等棺木一到,就要入土为安。
静悄悄地走,没惊动任何人。
此刻,阿窈眉目间疲色难掩,靠在胡床上眯眼打盹。
蓦地,草庐外传来窸窣的动响。
阿窈睡得沉,眼皮微翕,并未转醒。
照微却分辨出脚步声,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
此时来人……会是谁?
是应家人吗?
照微光是想象一番,心中就溢满嫌恶。生前相看两厌之人假惺惺掉泪,香火沾染了他们的因果,黄泉路上也走得不安宁。
只是她区区魂魄之身,只能静观其变。
门外有人高喊道:“这里可有人在?江夫人可在?”
阿窈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她牢记小姐嘱托,并不直接开门:“敢问贵客是哪家的?”
外面的人顿了顿,变成了一个女声:“阿窈,你可是不记得我了?”
阿窈仍在愣怔着,似在思索。
照微心中却一瞬间复杂至极,说不清是何滋味。
这个声音,她既陌生又熟悉。
门外客许是等急了,不等阿窈传来,竟然推门直闯而入。
“诶——你们怎么——”
阿窈本想阻拦,却在看清来客相貌的那一刻,没了言语。
径直走进的是一个女子,她生得温婉可亲,轮廓与照微有三分相似。她挽起夫人发髻,满头珠翠,若非髻顶束着白色的丧巾,几乎看不出是来吊丧的。
“是……宝徽小姐……”
阿窈满是讶然。她压根这人没想到会来访。
“经年未见,阿窈已经认不出我了。”江宝徽打趣了一句。
旋即扫过灵堂的白皤,一瞬间由喜转悲:“我听闻长姐的丧讯……还有些不信,未曾想竟是真的。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去了呢。”
她十分情真意切,竟隐有泣音,令人不忍闻。
阿窈听着,也微红了眼眶。
照微看着这潸然的一幕,只觉怪异。
江宝徽是三房的堂妹,也是在她被拐之后,承欢亲长膝下之人。
在她颠沛在外的年岁里,这个被接来慰藉长辈的女孩儿,同父亲祖母相处得一日比一日亲厚,终成了父亲心里正经的女儿。
父亲分给儿女的关心拢共就那么多,多偏了宝徽几分,难免忽视了自己。
照微心里,对她是有几分怨怼的。
六年间,姐妹同住一片屋檐下,相处起来只有虚假的和气。
既不是手足情深的姐妹,怎会急匆匆赶来吊唁?
而且,江宝徽又是从哪听来自己的死讯的?
父亲、祖母和弟弟知道了吗?他们是何反应?
江照微捏紧葱白的手指,又兀地松开,朱唇泛出一丝苦笑。原来在她心底仍旧耿耿于怀,纵是死后也不能免俗。
甚至暗自期待自己的死讯,能激起他们哪怕一丁点的波澜。
那厢,江宝徽已经亲手点了香供在案前,对着灵堂拜了又拜。
她对阿窈道:“我给长姐带了些贡品,劳烦你去收拾一番,也让我们姐妹俩说几句私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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