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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瑾累到走路都快没力气了, 心情说不出是麻木还是悲伤,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侍卫们的尸体找出来带回去好好安葬。
无论他在哪里, 无论什么时候, 侍卫们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时时刻刻都在保护他。他上战场, 冲到最前面,到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着,并不是因为他命大,而是因为侍卫们用自己的性命为他抵挡来自敌军的伤害。
可到处都是尸体。
鲜血几乎染红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壤, 战死在这里的人,不仅仅是他的近侍、卫队,还有横断江防线的兵将、女兵营的兵将、中军大营的兵将,他们中绝大部分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兵,他闯过他们的帐篷,蹭过他们的饭,给他们灌过鸡汤画过大饼,许诺过要带他们见功立业让他们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可他们却在大好的年华, 倒在了战场上, 再也起不来了。
沐瑾在战场里穿行, 看着倒在地上的士兵们, 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 明知道战争就是这样子的, 却压不住悲恸翻涌的情绪,忍不住俯身去摸他们的鼻息, 去摸脖子的颈动脉, 想看看还能不能再翻出几个活着的来。
他翻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去看有没有活着的。
原本正瘫坐在地上休息的兵卒子们,见到沐瑾这般模样,许多人也红了眼眶,还有人悄悄抹泪。他们从地上爬起来,也跟着沐瑾在尸体堆里翻寻,检查还有没有活着的。
突然,前面有个兵卒大喊:“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是卫队长。”他拼命地把一个压在战马下的男子往外拖。
旁边的人赶紧去帮忙。
沐瑾也飞快地跑过去,就看到他的卫队长满脸、满身都是血,盔甲、里衣都让血染透了。
他的身上压着马,而那匹马的身上扎着好几支长矛,浑身都是血窟窿,甚至还有肠子从小腹的破口处流出来,那些血,全流到了卫队长的身上。
沐瑾赶紧去摸卫队长的颈动脉,还有跳动,皮肤也是温热的。他大声喊道:“医疗兵——”喊出口,才发现声音早已经哑了,喊不出来了。他回头,跟着兵卒,把卫队长从死去的战马身下把他拖出来。
战马下还压着好几具敌军尸体,早已经凉透了,但因为有那几具已经垫住马,才使得卫队长没被马压死。
一个骑飞跑过来,检查过他的伤口后,确定肋骨没断,也没有内脏受伤,背起就往军医营跑。
沐瑾瞧见卫队长的伤不算太重,心道:“应该可以活下来。”
很快,又有士兵发现受伤后倒地不起,没力气呼救的兵卒,有些伤势不太重的,便由人背着送往军医营。有些伤势太重的,就用军医营的担架来抬。
连续奔波作战,所有人都早已经疲惫不堪,可想着战场上还有活着的同袍等着他们去救,又强打起精神去在尸体堆中翻找,搜寻。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便打起火把找人,他们一直忙到深夜,翻遍几个战场,确定再没有一个活人,他们才回到满是血污和尸体的帐篷中,随便找了张床便倒了上去。
沐瑾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两个侍卫回到营帐中,往床榻上一倒,便不想动了。
两个侍卫也没了力气,坐在沐瑾的营帐门口值岗。近侍只剩下他俩,两人的心头都很惶恐。
他们白天跟着大将军一路冲杀,只顾着保护大将军,不知道害怕。直到这会儿,才真切地感受到只剩下他俩了,心中涌起孤独无靠的感觉。作为侍卫,他们应该无所畏惧,但此刻,坐在营帐门口,感受着里面的灯火,大将军还好端端地大帐中,才能让他们找到踏实感。
沐瑾想着现在大家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是再来支敌军,估计只能坐以待毙。好在这是自己的地盘,敌人唯一能来的方向,已经给打退了,因此,安下心来。
他闭上眼睛,便沉沉地睡着了。
睡得正沉,军医进来了,给他换药。
沐瑾撑着起身,脱了盔甲和让血染透的衣服,发现伤口有点发炎的症状,有些缝好的伤口又崩开了。
军医一双眼睛熬得跟熊猫似的,眼里满是血丝,给沐瑾处理伤口时,人都跟机械似的,充满高度疲惫的麻木感。
沐瑾没问军医伤员的情况,也没说什么注意休息的废话,默默地配合军医处理伤口,缝针时疼得实在受不了,也只是抓起被子塞进嘴里,咬紧被子偷偷掉几颗眼泪就算完事。
军医给沐瑾处理完伤口,俯身弯腰行了一个大礼,提起药箱离开。在战斗结束后,就有大批伤员送到军医营,后来,陆陆续续的,直到深夜都还有伤员运来,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大将军不肯下战场,带着大家伙儿又把战场再次翻了遍,从死人堆里又刨出不少还活着的。
他的女儿在女兵营中,深夜送来的,虽然这会儿还昏睡着,但伤不至命,包扎完伤口,养些时日就没大碍了。要是扔在尸体堆里不管,血一直流下去,到明天可能就没了。
有这么一位将军,战场上能多活下来许多人,兵卒们可能是战死的,也可能是重伤不治身亡的,但绝不是被扔在战斗上不管不顾,白白送了性命。
沐瑾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饿醒的。
他起来后,煮马肉加了两大碗米饭下腹,肚子吃饱的,觉也睡足了,才感觉到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缝针的伤口隐隐作疼,还有点痒,但纱布裹着,抓不着。
辎重物品、家什都在撂在半路,他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好在沐耀又送了身干净的过来,还借了他一身崭新的外袍,这才收拾整齐。
帐篷处,两个侍卫也洗去了身上的血污,收拾干净了,兢兢业业地在门口站岗。
他俩是沐瑾刚打下淮郡,老贾从孤儿中挑出来的,都是苦出身,祖祖辈辈都是庄奴,连个姓都没有,一个叫狗子,一个叫豆子。豪族盘剥厉害,父母都过世了,成为小庄奴,在庄子里干活。
后来沐瑾铲了豪族,也把这些失去父母没有依靠的孤儿做了统计,能由村长安置的,由村长安置了,实在没法安置的,就跟以前豪族俘虏没有人赎的小孤儿一样,送去作坊当童工。
小童工在作坊干些轻松活计,挣个自己的口粮,能学点手艺技术学几个字,将来做个平头百姓也活得下去。老贾挑侍卫,就是从这些孤儿中挑穷苦出身适合练武性子稳重吃得了苦的。
老贾嫌他们的名字难听,给狗子改名叫赖泉,豆子的名字改为赖松。他俩训练了三年,年初才调到沐瑾身边,都才十八岁,只比沐瑾大几个月。
沐瑾看着他俩,想着赖福、赖喜他们的尸体还在隔壁帐篷没来得及埋,心情极不好受。
可战争就是这样子。对方十五万大军,除了留在船上的开船的,几乎全军覆没,自己这边,伤亡至少都是四五万。这片战场,现在有二十万人的尸体没埋,要伤心,沐瑾觉得人都得崩溃。
该铁石心肠点,就硬起心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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