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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趴在一边瑟瑟发抖,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再不出去怕是要活生生地烧死在轿子里,她抬头看了一眼仍安安稳稳坐在那里的新娘,突然注意到新娘露出来的手腕内侧的皮肤白皙光滑,她明明记得不久前小姐被药炉烫到,那里留下一条长长的疤痕,而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间意识到,此时坐在轿子里的这个新娘很有可能不是她的小姐,联想起这场莫名的大火,和花轿外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侍女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甚至不敢去掀开新娘的盖头求证,她转身尖叫着从轿子里跑出去,下一刻,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银光穿破她的胸膛,她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到死去,她都不知道是谁杀害了她。
转眼间,送嫁的队伍已经死去了大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只剩下几个修士还在抵抗,可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幕后之人到现在连面都没有露,只在暗中小施手段。
大火仍在燃烧,灼热的火舌已经蔓延到花轿,热浪伴随着那一串串噼里啪啦的声响向宋蝉袭来,宋蝉把花轿一侧的帘子掀开一道窄窄的缝隙,向外看去,滚滚浓烟中,那些送嫁的修士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天空阴云密布,隐约能看到有红黄两色的流光四处游走,汇成许多古老的字符,宋蝉一看便明白是有人在驱使法器才造成了外面的局面,只是送嫁的修士们修为太低,没有人能破开眼前的劫难。
宋蝉身体虚弱得连个普通人都比不过,救不下他们。
按理说修士对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出手,将来天道必定会降下惩罚,然而经过某些人的辛苦研究,竟然硬是让他们找到了天道的漏洞,不对普通人直接出手,而是借用特制的法器就可以避免天道的惩罚。
这种特制的法器在修真界当中并不常见,而且一般情况下,有良心有底线有身份的修士根本不会对普通人出手。
帘子也燃烧了起来,宋蝉缩回手,仍旧没有要离开花轿的打算,对方既然一开始就放火烧了这座花轿,那应该就是要她死了,但那人应该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毕竟现在宋蝉活着可比死了有价值多了。
那就是说,对方是为了孙袅来的。
为什么会要孙袅死呢?而且还是在送嫁的路上下手,是与孙家有仇,还是与新郎家有仇?又或者,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今日出嫁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孙袅。
如果是最后一种,那宋蝉大概知道是谁想要她的命了。
但这些也不过是宋蝉的猜测罢了,火势越来越大,宋蝉可不想在烈火中被烤成一块焦炭,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做呢。
她虽没有了修为,可还不至于一点保命的手段都没有,宋蝉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扎了下去,鲜红的血瞬间从伤口中汩汩流出。
在恶鬼牢里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即使她的丹田已经被摧毁,但血肉里仍残留了部分灵气,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为她所用,宋蝉的右手食指沾了血,在花轿前的帘子上迅速画出一道阵法,画完后宋蝉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伤口,觉得自己的血流的有点多,不能浪费了,她干脆在身上的嫁衣上又画了一串阵法。
此时外面一片寂静,那些送嫁的人应该是死光了。
风起,吹得路两侧的树木沙沙,宋蝉意识到不妙,立即停下手,仰躺下去,装作昏死过去,在她闭上眼睛的同时,花轿前的帘子被风掀开,宋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任由火舌扑面,热浪将她淹没。
大红的嫁衣在风中翻飞,新娘的盖头被风吹开,又轻轻落下,露出半张惨白的脸,像个死人一样,有人走上前,站在花轿外,静静看着这位似乎已经死去的新娘。
应该是已经死了,他在这里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但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这种时候,让人死得再彻底点就不会有这种疑虑了。
他伸出手,手中赫然是一把银色长剑,抬手要对着新娘的胸口扎下去,就在剑尖要刺入新娘心脏的前一刻,他突然察觉到有人正在暗中窥视自己,而现在那人要离开了,他不知那人是谁,有什么意图,此时也顾不得给新娘补刀,转身向暗中人追去,临走时还是担心这里会留下活口,他长袖一甩,火势猛地增大几分。
如此且不说半死不活的废人,即便是四肢健全能活蹦乱跳的,也无法从这大火中逃出来。
花轿前的帘子再次落下。
火继续在烧,如果那人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或者是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那火根本没有伤到宋蝉半分。
天空阴暗,云层压得越来越低,眨眼间便降下倾盆的大雨,雨水落在地面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溪流,将血水冲刷,紫色的闪电如同一条巨龙划过深色的天空,随后轰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响。
暴雨如注,却无法熄灭这场离奇的大火。
那人应该是不会回来了,花轿已经快要烧尽,废墟里的宋蝉睁开眼,从摇摇欲坠快要坍塌的花轿里走了出来,火焰在雨中跳跃、舞蹈,和她身上的嫁衣随风而起。
宋蝉抬起头,她看到在这无边的风雨里,一蓝衣的青年向自己快步走来。
宋蝉能确定这不是刚才那个想要杀了自己的人,只是她依旧不知道此人的来意。
青年的手里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纸伞,从他身上滴落的水珠落在那些被血水染成淡淡粉色的小水洼,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随着青年渐渐走近,宋蝉认出来眼前的青年正是昨日上午唯一一个向她的那只破碗里扔钱的好心人。
宋蝉很快就会知道,这位好心人名叫崔扶延。
崔扶延一路走来不知为何心慌得厉害,直到看到身穿大红嫁衣的姑娘,跳动的心脏才得到安抚,那身嫁衣做得极美,上面绣了许多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冠上坠着一串串珍珠做成的流苏,崔扶延恍惚间觉得,这样的场景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银白闪电横过天际,将这个昏暗的世界照亮,她身上的大红嫁衣与火光融在一起,时光好像停驻在这一刻。
崔扶延将手中的纸伞向宋蝉的方向移了移,盖住她的头顶,使她不必被风雨侵害,雨水滴落在纸伞上,哒哒的声音一直不曾停止,崔扶延却觉得那些声音都在远去,他有些晃神地问道:“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宋蝉撸起两边袖子,为了行动方便把裙子也提起来,她与这位青年昨天刚在泗水镇上见过,并且与对方进行一段友好的交流,只是这段经历实在不值一提,宋蝉摇头说:“应该没有吧。”
崔扶延仿佛从一场幻梦中刚刚醒来,听到宋蝉没有见过自己,他有些委屈地说:“我昨日还给了你两粒银子。”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不求回报地往外掏钱,结果转天人家就不认自己了,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宋蝉:“……”
明明记得干嘛还问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不就尴尬了么?
“是你啊,哈哈,”宋蝉干笑一声,问他,“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崔扶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找过你。”
“嗯?”宋蝉有些惊奇,现在女乞丐都这么抢手了吗?先有人找她代替出嫁,后有俊美男青年四处寻她,早知道这样她该早些出来讨生活,这不比在白云城当那个劳什子的宋家少主有意思多了。
四周的大火仍是没有消减的趋势,火舌缭着嫁衣,仿佛要将这里所有的生命都吞没,崔扶延看得心惊肉跳,宋蝉却对烈烈大火视而不见,崔扶延催她说:“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他看看四周,才注意到这里横尸遍野,他被这惨烈的景象吓了一跳,问宋蝉:“这些人怎么都死了?”
“不知道。”宋蝉说。
她还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这个青年,譬如他为什么会跟踪自己,譬如他想要对自己做什么,再譬如他是什么人。
眼前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他们想要自己死,自己何不死得彻底一点,找了名与自己年龄相当的陪嫁丫鬟的尸体搬到了花轿里面,宋蝉一点没把青年当外人,就当着他的面三下两下把身上的嫁衣脱下,青年不好意思看她,干脆转身钻进大火里,帮她把那具尸体摆好。
崔扶延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有什么用,或者能得到什么好处,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一步行动。
崔扶延从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只是这一次,他好像有点昏头了。
大红的嫁衣就这样穿在那尸体上,待到这场大火熄灭后,人们会在这灰烬中发现某些没有被烧尽的金银宝器,证明新娘死在这场大火之中。
宋蝉从恶鬼牢里逃了,孙袅在送嫁的路上死了,仿佛一切都可以在这里终止。
宋蝉与崔扶延一起离开,在潇潇风雨中,窥虚鸟回来了。
刚才是它把那个想要在宋蝉身上补刀的男人引开的,现在它站在宋蝉的肩膀,看到崔扶延,唧唧叫了一声,它记得这个人,昨日刚见过的,它觉得他的气息有些熟悉,又别别扭扭地不大喜欢他。
小小的窥虚鸟抖了抖身后刚接上去的两根尾羽,又蹬了蹬腿,在宋蝉的肩膀上挺起胸膛,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土一般走了两个来回。
崔扶延心觉好笑,把手中的纸伞向宋蝉的方向,把这只小鸟全部纳入伞下。
宋蝉抬手拍拍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想让窥虚鸟老实一会儿,哪只它竟是两眼一闭,啪的一下从宋蝉的肩头掉进地上的水洼里,好像死去了一样。
宋蝉的心跟着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