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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初春。
又是一场喜事。
一路上敲敲打打,唢呐吹得震天响,鼓声也大,人们的欢声笑语也大,庭院里窜上天的鞭炮声显得合群又清晰,所有声音一个字不落地随着桃红色的风传进了刚刚人员尽数散去的正堂内室。
左三元把团扇放下来,直楞着个耳朵去听。
有人说,“广德伯娶了左尚书的孙女儿,一个是后起之秀,一个是名门闺秀,配配,真配!”
有人说,“可不是!广德伯下聘了一座庄园,左家陪嫁了好几百亩良田!”
有人说,“听说秦王殿下和王妃也来观礼!”
有人附和,“秦王妃刚产女没多久!这也太给面子了!”
还有人像吃了酸葡萄?筽??似的,“满北京城,谁不知道这位左家小姐运道好,一个手帕交是英国公家的儿媳,一个手帕交是风头正劲的秦王妃”
所有人都笑着闹着说着话。
左三元撇了撇嘴。
这些人说的无关乎家世、亲友、地位两个人的婚姻,在这些外人看来需先将这些身外物匹配合适了,这两人也就算是合适了。
婚姻,婚姻,这样的婚姻好像更牢靠?
若当真是这样,那又何必有那些“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些个拳拳情深的诗词?
可见,人与人,男与女之间,应当是有几分真情的。
左三元低了低头,当她真正得嫁进门后,她却发觉心底下空落落的,有种得偿所愿却不知从何乐起的感觉。
外堂陡然响起一连串喜庆的炮仗。
左三元惊了一惊,手里紧紧攥住了团扇把柄,猛地抬头张皇地朝外看去,她没期待有所回应,故而女使温温柔柔的声音响在了意料之外——“伯爷特意留奴在此处,回禀您,喜礼成后照尚家一贯的习俗是要放一百二十响的鞭炮,方便祠堂里的祖宗知道后人有大喜事了。”
这声音就在拐角处,温和又柔缓。
左三元有些羞赧地道,“是伯爷嘱咐你留下来的?”
声音再次恭恭敬敬地响起,“回禀大少奶奶,是的,伯爷怕您害怕。”
左三元一抬头,眼眸里亮晶晶的,有藏不住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少奶奶,奴婢名唤少芍。少白的少,芍药的芍,是伯爷外院的一等女使。”
左三元点了点头,身侧的女使自窗棂外递过去一只小锦囊,“赏你的。”
少芍素手轻挽,偏头出现在窗棂外,敛眸接了过去。
女子的面容一闪而过,左三元没太看清,也没太在意。
喜宴总是散得很晚。
左三元不敢动,更不敢洗漱,低着头等待着夫君的来临。
她的夫君。
三年前,她在一棵槐树下,满头槐花,见到了齐欢的哥哥,尚元行。
少年一袭青衣,倚靠在低矮案桌之后,右手执盏,左手轻搭在身旁郎君的椅背上,眉梢带笑,眸光温和专注,仰头饮尽盏中酒时,让人想看第二眼、第三眼、第四眼
不是她肤浅。
是敌人太强大。
齐欢的哥哥,恐怕是所有姑娘都愿意再看“第二眼”的存在。
从此之后,每每要去尚府前,她都怀揣着羞赧与爱意,期待与退缩,陡然自信却又默默自卑的心情前去,临下马车迈入尚府之前,再着力将这些疯狂又繁杂无措的心情像理线头一样一寸一寸收拾好,团成一个大大的毛茸茸的球,低着头藏在刻意遮掩过的目光里。
嗯。
含钏评价过她对尚元行的爱恋——“肤浅又热烈,诚挚又荒唐。”
倒是含钏身边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胖丫头,很是赞同地站到了她这边。
因为一个人的皮相而不可自拔地陷入深深的爱恋仔细想想也是说得过去的啊
有人因为对方的财力而倾心,有人因为对方的家世而点头应下这门亲事,有人因为媒人吹得个天花乱坠答应嫁人——既然都是身外物,那她爱尚元行的这幅皮囊,和旁人爱钱爱权爱势,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更何况,在她初来乍到京城
左三元满脑子糊涂心思,竟没发觉尚元行已经走了进来。
男人挺拔颀长,满身的酒气坐到身边。
左三元一下子僵在原处。
女使们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左三元埋下目光,偷觑着旁边的男人,只见尚元行酒多上头,垂着脑袋,斜斜地倚靠在床柱上,眯着眼,神色平静,一双耳朵被酒气冲得通红。
左三元蹑手蹑脚地去倒了一盏热茶,又探身从刚收拾的梨花木梳妆台抽屉里取了一壶浓稠晶莹的蜂蜜,小心翼翼地拿起银勺挖了一大勺,在热茶里搅了搅,又蹑手蹑脚地回去,还没等她坐下,便看到了尚元行清醒明亮的目光。
“你的梳妆台里,放的是蜂蜜?”
尚元行语声平静,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道。
左三元一下子有些结巴,面上一红,忙摆手,“倒倒也不是,还有些个泡茶用的玫瑰干花、每天晚上要吃的燕窝盏、还有些含钏嫂嫂带回来炕得干巴香辣的牛肉干”
梳妆台里不应是胭脂水粉、钗环珠翠吗?
怎这里尽是牛肉干、蜂蜜糖、泡茶的玫瑰花
尚元行脸色变了变,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半天没说出来,隔了一会儿方克制住了神色,脸色平静地点点头,伸手将搭在银钩子里的幔帐尽数放下。
左三元还想说什么,却被一股冲鼻的酒气堵住了口鼻。
尚元行未待任何迟疑,也未有任何话语,用嘴堵住了她的嘴,手上利索又干脆地将复杂难穿的喜袍尽数褪下,手上尤有余力地、轻车熟路地从左三元的腿、腰、背向上轻轻抚摸。
尚元行的手指像蘸取了灼热的铜粉,所到之处点燃了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