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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林场走,道上的积雪越厚,逐渐远离了人类文明的道路也变得狂野起来,时常有藏在积雪下的尖锐石块刺伤毫无防备的行路人。
一些穿着皮靴的东洋人尚且在崎岖难行的道路里不慎被伤了脚掌或扭伤脚踝,华人们更是被难行的道路折磨得苦不堪言。
柳亮记不清自己踩到了多少尖石,雪下的赤/裸脚掌已经麻木,一片可怕的青黑色蔓延到露出积雪外的脚腕上,只看这一点可怖的青黑色便能想见积雪下的双脚上那些令人窒息的冻伤。
背上的男孩在今天早上死了,又或许是死在昨天夜晚,柳亮不知道,他的后背在沉重的负担下已经彻底失去知觉,直到男孩冰冷僵硬的尸体从他身上跌落,柳亮才从他无神绝望的双眸里证实了他的死亡。
这一次,不用柳亮替他在路边掘墓,和许多在道路上跌倒的华人一样,大雪很快就将尸体彻底掩埋。
“啪!”皮鞭从风雪中呼啸而至,狠狠抽在柳亮颤抖的肩膀上,“该死的华人贱种,走得这么慢当是在散步吗!”
这些天来,看守柳亮这队华人的东洋士兵已经摸准了柳亮的弱点,他们知道,这个满身肌肉像野兽一样强壮的男人的破绽在肩膀上,一路背着重担行军,他肩膀的骨折越来越严重,甚至能看到锋利的断骨刺破岩石般坚硬厚实的肌肉探出头来。
即便是轻微地触碰肩膀都能让柳亮钻心得疼更不用说是鞭子的抽打,东洋士兵乐得这样折磨柳亮,他们互相打赌,看这个桀骜的华人什么时候开口求饶,可疼痛只是让柳亮的眼神更加坚定,他沉默地走着,一言不发。
一顿鞭打终于过去,东洋人揉着发酸的胳膊骂骂咧咧走开了,柳亮始终挺拔的身子猛地蜷缩在一起剧烈地咳嗽起来。
刀子一样的寒风瞬间将他的咳嗽声刮碎,又顺着他的口鼻、从他身体的千疮百孔里趁虚而入,在他的肺里粗暴切割,层层积雪在颤抖中从柳亮的身体上掉落,露出单衣下虬结的肌肉和纵横交错的伤痕。
几天食不果腹和一身的伤痛似乎没有让柳亮消瘦下去,关节处苍白清晰的棱角反而让铁块般发达坚硬的肌肉间线条更加明显,随着柳亮因剧烈咳嗽而将身子蜷缩在一起,那一块块充满爆炸力的肌肉充血凸起,若隐若现的青筋在古铜色的皮肤下微微颤动,使柳亮仿佛一座痛苦的火山般灼热而危险。
终于,咳嗽声渐弱,惨白的雪地上留下一片斑驳刺目的红色,就连厚厚的积雪也无法将之掩盖。
柳亮抹去嘴角的血迹,重新直起身子准备上路,但周围麻木前进的华人队伍中猛地蹿出一道黑影,径直冲来,不顾柳亮满身血污将他死死抱住。
“年年,”柳亮沙哑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惊喜,沈年年身上熟悉的体香让他被血腥味填满的鼻腔顿觉舒畅。
“是我,柳爷,我终于找到你了,”沈年年将柳亮抱得更紧,感受着柳亮身上炙热的体温和坚硬发达的肌肉,沈年年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还以为你死了。”
忽然,沈年年眼角的余光看到柳亮脚腕上的青紫,她赶忙放开柳亮,蹲下身子,“柳爷你的脚!”
沈年年的心在看到柳亮双脚的一刻如同被电击般揪紧了,这双宽大厚实的脚上满是红黑相间的冻疮,脚底早已在粗糙地面的摩擦中血肉模糊,她手足无措地看着这双伤痕累累的脚,眼泪瞬时便涌了上来。
“没事的,”柳亮对于自己双脚的伤势早有预料,他的双脚已麻木失去知觉,可相比起伤势,沈年年的眼泪却更让他心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这种肌肉男糙汉子命硬得很,在哪儿都能活,这点伤算什么。”
听他的语气轻松,沈年年稍稍宽心,擦了擦眼泪,撕下自己衣服的衣摆,小心将柳亮的脚包上,“你就爱逞英雄,这些天找不到你我快担心死了。”
见沈年年脸上的忧虑之色溢于言表,柳亮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别害怕,就算山崩地裂,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一定会保护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的话还没说完,嘴巴便被沈年年柔若无骨的手掌捂住,“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们一起好好活着!”
几天后,林场的入口终于出现在人们眼前,从医院出发的数百人队伍只剩下三分之一,大部分是身强体壮的男人,他们虽没有和其他老弱的华人一样死在路上,却也都被这一路的严寒和虐待折磨得不轻。
东洋人兴奋地在林场找住处生火取暖,一路艰辛的华人们则一起被驱赶到仓库旁的马房里和牲畜作伴,虽然气味难闻环境恶劣,但总算有了个遮风避雪的地方,东洋人严禁在马房生火,华人们只得在寒冷中度过一晚。
第二天天还没亮,东洋士兵又举着刺刀将华人赶出马房劳作,林场的巨木重达上百斤,需要人力切割再运送上车,源源不断地送到冰城为冰城提供燃料。
新来的华人加上林场原有的劳力也不过百人出头,东洋人对木材的需求却远超负荷,他们将华人分为两队,日以继夜不停工作。
华人们没有保暖的衣物,就算是白天也冻得全身僵硬,晚上工作时更是连血液都仿佛要被冻成冰,但东洋人却毫不在意,他们只是粗暴地催促鞭打华人,倘若有人动作稍慢或是休息片刻,立刻便会被东洋人踹翻在地一顿毒打,不过短短几日里,没有一个华人身上不被冻伤,甚至一些人在工作时手指被冻后坏死,生生成了残疾,这林场就仿佛是华人们的地狱。
沈年年是这里唯一的女性,她没有得到优待,田其琛偶尔会过来故意加重她的工作,他打定了主意觉得沈年年这样的大小姐吃不了苦,等熬不住了便会主动投怀送抱,这样一来,自己既能享受美人又能在父亲那边有个交代。
可田其琛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打空了,沈年年的身体在繁重的工作下一天天消瘦下去,可她依旧对田其琛视而不见,宁愿陪伴在柳亮身边一起受苦受冻。
有时趁着东洋人不注意,柳亮会主动帮助沈年年承担她的工作,让沈年年喘一口气,可这样的机会在东洋人的巡视下也少得可怜,每一天下来,沈年年依旧累得筋疲力尽。
一直到月亮升起,全身脱力的沈年年才在柳亮的搀扶下一起回到马房,东洋人依旧不允许华人点火取暖,马房的夜里冷得如同冰窖,可沈年年连蜷缩在一起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本能地瘫软在地上瑟瑟发抖。
直到柳亮将她疲惫的身子从地上抱起,紧紧拥在自己的怀里,久违的温暖从柳亮炙热的胸膛上传来,绝望的寒冷和疲惫终于被击退。
沈年年恢复了一丝力气,她像一只疲倦的羊羔一样在柳亮温暖的怀抱里蜷缩起来,两人的身体因为寒冷紧紧贴在一起,柳亮如同铁块般隆起的胸肌和腹肌微微有些硌人,但却给沈年年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两人均匀而滚烫的呼吸在安静的黑夜里缠绕着,沈年年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她将脸枕在柳亮微微起伏的胸肌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年年却猛地被一阵娃娃音吵醒,“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她实在太困了,竟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境里,而那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却越来越清晰,在她脑海里不断如闹钟般重复机械重复着。
沈年年累得睁不开眼睛,她本能地将柳亮抱得更紧,可这样一来脑海里的声音却叫得更加急迫,“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要吵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沈年年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却于事无补,疲倦感潮水一样涌来,可那声音却让她根本无法入睡,终于,沈年年彻底崩溃了,她像个无助的孩子,将脸埋在柳亮的胸膛里啜泣起来。
“没事的,我在这儿,”一只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柳亮低沉的声音在沈年年耳边响起,他以为沈年年做了噩梦,不断柔声安慰着,“都会过去的,我一直在你身边。”
沈年年抬起头,黑暗里柳亮的双眼倒映着马房门外的星光显得格外明亮,他把沈年年紧紧抱住,任由两人的胸膛贴紧,沈年年彷徨的心跳竟随着柳亮的心一起沉稳下来。
微微湿热的气息打在沈年年的耳垂上,柳亮在她耳边低声唱起了她曾经听到过的鲁安省小调,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一点点盖过了令人烦躁的系统提示音,沈年年终于在温柔的歌声里再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