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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属于孤儿院院长办公室的房间同时也是医务室，采光良好的房间内如诊所般有序地摆放着医生用于诊断的医疗器械以及用于摆放书册的书架，除此之外，便是单人床，书桌，座椅。
异常简单的布置，但是观感却很舒服。在获得邀请后中原中也挑了张椅子坐下，她的表情仿佛受到环境的影响，略微柔和了一些。她还记得森鸥外在位时的办公室布置——与后续太宰治在位时如出一辙的奢华，黑红相见的配色，地面上永远有柔软的地毯，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当时房间那一大面的遮光玻璃并不会常被使用。所以挺多时候，中也在跟着尾崎红叶去顶层汇报工作时，还能看到横滨最高标志性建筑物外的晴空。
现在那间办公室被她封存了，暂时无暇去改装修，坐在里面办公又压抑到想砸东西，索性封了眼不见为净。
“需要原谅我拿不到很棒的小甜点来招待中也，这里地处郊外，采购什么的颇不方便，孩子们很失望，爱丽丝对此也不满了很久呢，不过倒是有不错的茶叶哦，上周有客人专门带来的。”同样坐在自己的座椅上，森鸥外语带遗憾地说道。
“主要还是林太郎太没用啦，赚不到足够的钱，当然买不到好吃的点心。”御姐爱丽丝端着装有刚刚冲泡好热茶的茶盘走过来，边说边把茶杯放在中原中也手边，嘱咐她茶水烫嘴慢慢喝。
“哎呀你这么说我真的就要伤心了啊爱丽丝。”就像是被妻子埋怨无用的丈夫一样，森鸥外苦笑着。早就知晓前首领会在他的异能人型面前一败涂地的中也对此当然不会多说什么，礼貌谢过爱丽丝后，她注意到的是森鸥外话中的某个关于时间暗示。
上周，有访客登门。
刚好与首领太宰死亡时间相近。
“当时找上门来拜访森先生的是异能特务科吗？”突兀而直白的询问，这让心底揣摩四年未见的中也会如何开启话题的森鸥外愣了一下，继而失笑。
是了，即便四年未见，即便已经从干部候选晋升为最高干部，又到现在成为portmafia的新任首领，中原中也依旧是中原中也，属于她直白不加掩饰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
喜欢会直接说出来，厌恶也会当面提出疑惑，当年的他可没少见中也这孩子跟太宰在自己面前因意见不一而吵嘴的样子。
但就与当初一样，森鸥外很喜欢她这样有话直说的本性，这大概是属于他们这类不爱讲人话的聪明人的通病，纵使自己的心思千回百转，多方算计，却同样不会去讨厌，甚至会更喜欢与简单直白者打交道。
当然这时候中原中也这么说便是策略了，把属于自己的真心话最先摆出来，某些时候确实能够获得最大限度的交涉力量。
“是呢哦，特务科的那位种田长官就差没有直白问我是否愿意回去掌握权柄了。”森鸥外微笑着说，这时候他的微笑又与先前是有所不同的，先前打照面时，那是作为旧识，曾经关系不错上下级间重逢的笑容，是纯粹的喜悦，至于现在，却又带着某种试探以及审视的意味。
异能特务科不怀好意，这是阳谋，森鸥外他当然知晓，作为曾经“死”去的人，在过去的四年当中，他的生死，行踪，是仅仅只有太宰治知晓的绝密。
从首领之位被“踹”下来难免会有落差的，即便是森鸥外，在死里逃生后彻底认清事实，接受事实，同样花费了他相当一段时间。但要说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森鸥外的答案同样是否，mimic来袭，组织内的成员悉数出动迎敌，作为武力最优解的中原中也被人算计困陷在外，他是在自己思考后选择由自己面对mimic的首领，那是当时的最优解。
身为首领，本就是屹立于组织顶点的同时也是整个组织的奴隶。若要让portmafia继续存活下去，就要将自身置于所有一切的污秽当中，无论多么残酷的命令都会欣然执行——这当然也包括在必要时候牺牲作为首领的本人。
所以即便在事后想明白，当初困局其中可能有一部分属于他学生的“推波助澜”，森鸥外的态度依旧是无奈但却能接受——没有什么好不甘的，太宰有能耐算计让他主动步入不得不进入的局面，那是他的本事。同样的，假如是自己更早一步意识到太宰治的威胁，那么森鸥外也相信自己也一定会用某种手段将这个优秀到已经产生威胁的学生排除出组织，他们是师徒，某种意义上有着一脉相承的选择与野望。
“那他可真是个多事的人啊。”听完森鸥外的话，中原中也思索后没什么表情地评价了一句，她抬头，湛蓝的眼眸看向森鸥外：“那么，森先生愿意回来portmafia吗？”
“怎么，中也亲愿意见到我回来吗？”森鸥外笑着反问。
“如果森先生的想法与当初完全一致，那么我的回答是万分荣幸随时欢迎，”中原中也以格外认真的口吻说：“但是，如果森先生是因为受到异能特务科或者别的什么人的影响的话，”她的声音平淡但又含着某种深意：“我会做出我自己的判断和决定。”
时至如今，中原中也依旧尊敬着这位先前的首领，但同样的，她无法全然将信任与力量托付于对方了，中也用她自己的话语暗示着。
这是她自收到信后一路思索，认为必须要表达的意思。
portmafia对于中原中也的意义是“家”，是她在“羊”之后找到的第二个容身之处。她在这里生活了七年，无论好与不好，想要保护好自己的家都是她的执念。为此，她对组织的两任首领都赋予了信任，甘心将自己作为组织的利刃供于驱使。
然而，那两个首领都让她失望了。前者在四年前“死去”，虽然并未真正死去，但他消失了踪迹，以至于组织不得不做出临时应对。至于第二个，呵，第二个首领更糟啊。时至今日，中原中也已经不想去质问太宰他的扩张是为了什么，也不会想要追寻他那故意布局令兄妹天各一方以至于必须敌对的背后是什么算计，她真正愤怒的是——为什么要以“组织”为筹码？难道那是什么可以随随便便就牺牲掉的东西吗？难道那家伙就没有半分的归属或者犹豫吗？
关于这些的答案她自己其实很清楚，啊，是的，太宰治就是那样的混蛋，他对组织，对其中的成员，全部都没有归属感，因为他就那样随随便便的，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后就毫无眷恋地去死了嘛。
想明白那个道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同时产生的还有另一份执念，既然其他人都没办法保护好这个“家”，那就自己来吧，这是中原中也选择成为首领，戴上围巾那一刻的想法。她本就什么都没有了，不是人，是游离在世间的异类，连带曾经少年时候最激烈最喜悦的情感也一并丧失……
如果还有什么想要留下……想要留住，那就只有“容身之处”了。
她会保护她的家，为此不惜一切。
听到这样含蓄但隐含威胁的话语，森鸥外的笑容却变得明显起来。
或许中也亲自己没有意识到，她说这话时候的眼神，那种不惜牺牲一切也要保护组织的眼神，非常非常地吸引人。
森鸥外想，也许当初，他判断失误了。他曾认为太宰治很像年轻时的他，他们都有着太过聪明通透从而自傲的头脑，因此他寄希望于让太宰治成为自己的支持者，乃至继任者。然而事实上，真正从一开始就珍惜爱着组织并且怀有那份决意的，是被他认为能与太宰互相作为钻石打磨的中原中也。
当然，打磨出这一份美丽觉悟的必然是苦痛，折磨以及各种各样的失去，但如果对此感到悲哀或是惋惜……这个孩子，不，首领，是不需要这些的。
森鸥外因此做出了他的判断。即便远离权力漩涡，他反而更能看得清楚——当下的portmafia已经是占据远东四年的庞然大物，高速扩张的组织直接颠覆了最初夏目老师的“三刻构想”。
这本该是让他感到担忧的：异能特务科被压制得直接被迫退出横滨无法插足白昼，这才是种田山头火亲自循着“白色死神”的踪迹找上门来的缘由——他希望portmafia分裂，分化，变得不那么具备威胁性，然而最高干部中原中也在赶回组织后当即成为了首领，这不符合异能特务科的利益。奈何因为中原中也本身的特殊性，想直接动摇的风险有实在太大。如果想要改变这一形势，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扶持一个偏向异能特务科利益取向的首领，譬如他这个远离组织四年，但迄今依旧具备深远影响力的森鸥外。
种田山头火的算盘打得很到位，他开给森鸥外的筹码同样诱人，起码在四年前看起来会很诱人——“异能开业许可”。那是一份曾经他梦寐以求的许可，曾经的异能特务科以及军警就如恶鬼一般，无论portmafia壮大到何种实力，都不得不提心吊胆，以防万一哪天逾界就会遭到彻底镇压。
所以实际在四年之前，假如这么一封东西摆在自己面前的话，还是首领的森鸥外会不惜一切，为此哪怕做出一些残忍的决策都不足惜。
时移世易，四年后森鸥外却不那么认为了——原因实在太简单，现在的portmafia已经不需要所谓的许可来认可。他的学生太宰为他展示了另一种可能，那个人虽然把自己和身边人搞得一团糟，但从他对组织的扩张上，森鸥外意识到了另一件事——统一的意志某些时候未必要比三分互相制约要逊色。
如果横滨真的可以被代表政府的特务科和军警控制，本身就无需提出三刻构想，以白昼黑夜黄昏三分来治理那片意义特殊的土地，然正因为政府的软弱，才需要民间的异能者组织协同。这是夏目老师最初的构想。
但事实却是，他的期许未能实现，现状依旧好转了：掌握了三分之一远东的portmafia成为最为坚实的屏障，它抵御住来自外界势力的渗透和入侵，同时给横滨乃至更广袤的地域以秩序稳定乃至发展，相反，倒是特务科和军警所在的另外三分之二，这些年的发展反而居于落后。
既然portmafia独家就能做到的事情，那么，凭什么要自削实力分裂组织来达成所谓“三刻构想”呢？当初本质野心勃勃的森鸥外当然会这么思考，他爱着横滨，爱着组织，胜过爱他自己，上述两条都符合的情形下，三刻构想，在他看来反倒不是所谓“最优解”了。
况且，组织现在的首领是凶兽，是守护着宝藏的恶龙啊。
森鸥外深深看着中原中也，虽然看起来沉稳干练，但她先前对特务科的削弱打击，对自身内部的清洗手腕毫无迟疑。这样的她单独来见自己，想来已经是这个孩子，啊不，是首领思虑后选择的最柔和手法了吧——如果认定是威胁她会当场动手，如果保持疑惑则会选择监控。方才在到来时中原中也是想杀掉中岛敦的，如果不是爱丽丝出声的话，森鸥外很清楚，她不接受对方的消极，那在她眼中对组织的背叛。
“这么听来，我倒是觉得自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森鸥外发自内心说，“基于暴力确立权威，基于恐怖强行支配，这两点中也亲都已经学得很好了呢，种田长官想来也已经得到教训了。”他已经确认了中原中也作为首领的决心，那么自然就没有不放心的了。
“……如果是这样，我也是真的希望邀请森先生您了。”听懂森鸥外的意味，中原中也松了一口气之余，却又由衷说道。
既然异能特务科他们想要见到portmafia的分裂，那么在组织还未彻底脱离危机前，作出那样的假象也无不可，中原中也暗示，她清楚现在属于组织的危机还没有渡过，更多属于运营的，发展的决策，光是她单独来做那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继续教导我吗？森先生，关于如何更好成为组织奴隶需要具备的那些事。”
中原中也轻声说，她沐浴在阳光下，湛蓝眼眸一瞬不眨地看着森鸥外。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属于女性的面容已经脱离了当初宣誓时的青涩，甜美到艳丽，宛如血晶。
真是……落进眼中都不会痛的景色啊……森鸥外在心底感叹。
“哎呀，首领，你这么对我说，可拒绝不了啊。”